白癜风能否彻底治愈 http://m.39.net/pf/a_4791307.html
我在黄土遮着太阳的早晨,闻着那些纤纤的、带着南国土壤特有芳香的桃花,想起我的亲人和朋友。他们都说要来看看我,他们来,因为我怕他们会失望。昨夜,呼啸的寒风刮了整整一晚上。使我想起去年秋后那个黄昏,乌本图为了追赶逃出棚栏的头羊,从此消失在了风沙里。
早上又是黑馒头,新兵昨天来队了,下午又把院里流动的黄沙铲到外边去。这使我想起去年的日子,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可是谁能相信,中间已经隔了一年的光景。午后,旺旺发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阳光下,乌木图静静地坐在沙海里,他的旁边是只仍处于奔跑状态的但已干枯的羊。
从我们见到乌木图时,并不觉得他有何可怕,他的神态很从容,大概在黄沙漫过头顶的时候,他也没有惧怕过。他的衣服完好无损,他的肤色一如常人,寒风不时带起他的衣袂,吹落了他身上的黄沙,就像是一尊刚刚出土的兵马俑。只是他先前丰盈的身体,现已枯瘦如柴,皮层收缩,紧贴骨架。马队长仔细看了看乌木图的鼻子说,可惜了,他是呼吸困难致死的。我回忆着去年黄昏那场铺天盖地的沙尘暴,想象着乌木图追赶头羊困在风暴中心窒息而死的场景,我不由地一阵后怕。
马队长派我和孟班长跑步去叫耶梅子,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五公里,耶梅子刚好在吃午饭。她见我们急急忙忙地跑来,放下筷子问,是不是小花出事了?我们不做声。她说,你们有事就说呀,我能挺得住。孟班长朝我使眼色,他要我说,我就说了。
耶梅子先是一愣,接着拔腿就跑,她跑得很快,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带起一阵细微的沙尘。我和孟班长追也追不上。那时候,再一次证明了我想象的潜藏在人体里的第二力量。我小的时候,曾被邻居家的狗追过,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一口气跑了那么远,停下来好久才知道累。在我看来,耶梅子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二十分钟的样子,我们就赶到了出事地点,马队长坐在沙丘上抽烟,战士们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他们静静地陪着乌木图,等着耶梅子的到来。耶梅子一眼瞅见乌木图,踉跟跄跄地扑了过去,哭声撕心裂肺。她只手拖住乌木图,一只手触碰他的皮肤,冰凉的身体。大概半小时,或是更长一点,奇迹发生了,乌木图盘坐的躯体居然倒了下来,躺在了地上。耶梅子哭得更伤心了,她说,乌木图,我知道你知道我来了,可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和我说说话呢?团团转的漠风刮过来,又吹过去,一种悲伤弥漫在里头。我们悲伤、沉默地像是木偶,抑或一棵胡杨。
黄昏时分,我们按照耶梅子的要求,把乌木图埋在了她家的土屋后头。耶梅子说,这样她还能经常和乌木图说说话儿。小花就远远地站在旁边,看着我们用一锹一锹黄土掩埋了她父亲。马队长要我把小花带走,他不想让小花幼小的心灵,看到人世间的死亡。可是小花犟着不肯走,我一抱起她,她就拼命地掐我,我只好放下她,让她静静地站在耶梅子的身边。这时候的小花,不哭也不闹,她的神情让我们惊讶不已。我们走时,突然又起了风,马队长一再嘱咐小花,要她形影不离地跟着妈妈,照顾好妈妈。小花大人似地点着头,还是不吭声。
夜里,风声呼啸着刮过毛乌素的天空,流沙在黑暗中肆虐疯狂地涌动。马队长忽然叫醒我说,我总感到耶梅子要出事儿,你穿上大衣陪我去一趟。我睡眼朦胧地穿上衣服,一出门就被大风吹了个激灵,一下子全清醒了过来。马队长递给我一副防沙镜,要我戴上。我犹犹豫豫地戴上了,可是一想起乌木图的死,心里还是很害怕。马队长见我犹豫的样子,便说,不用怕,我不会拿你和我的生命随便去冒险,我非常清楚这里的天气,像这样的大风天不会有沙尘暴,只要不是沙尘暴,大风就刮不走我们。一出营门,风越发大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棵弱柳在风中摇晃。马队长一把抓住我的手,在大风中艰难地说,在毛乌素长这么瘦可不是好事,以后你得多吃点,那样就不怕大风把你吹走了。我没说话,我感觉呼吸都困难,最好还是什么也别说了。
马队长左手抓住我,右手打着手电,就像一个移动的树桩,让我心里格外踏实。尽管穿着大衣,但我还是感到冷,牙齿不由得打颤。马队长大声说,我知道你冷,坚持就是胜利知道吗?我大声答,知道了!走了一阵,我忽然听到身后有什么东西跟了上来,那种沙沙的跑动声凌乱而恐怖。我忽然意识到,跟在我们后面的肯定是狼,不是一只,至少是两只以上。马队长用手电往回照了照,两米之内翻滚的流沙在天空中波涛样涌动,两米之外就已经什么也看不见。忽然想起小时候嬉水时的经历,我觉得自己再次离在水中,四周密布死亡的阴影。
马队长命令我说,别回头,继续往前走。我感到马队长的手在发抖。我们往前走了不到三百米,就听到了旺旺的叫声。那真是一种救命的声音,让我和马队长同时嘘了口气。紧接着,我们又听到两只狼的叫声,听它们的声音,好像已是精疲力竭。我们至此才缓过神来,确定这是两只与风沙搏斗已久的狼,已经不具备攻击力了,只是看到我们的这一束光芒,就跟了上来。我和马队长同时停下来,亲切而感激地用手电光迎接着旺旺。我们一赶到乌木图的家门前,就听见了小花的哭声。
马队长说了声不好,便冲了上去。他用力一推屋门,人就顺势迈入了家中。见着我们,小花扑过来说,哥哥,我害怕。我一把抱住小花说,不怕,妈妈呢?小花说,妈妈说她白天落了件东西在野外,她得去找找。让我在家里哪也不去,可是我等了这么久,她也不回来。马队长问,那你怎么没跟着去呢?小花说,妈妈怕大风把我刮走了,她要我留在屋里睡觉。马队长一拍大腿说,坏了,赶紧跑到屋外去找,可是屋前屋后都找了个遍,也不见耶梅子。我惊慌失措地问,怎么办?马队长分外镇定地说,你留在屋里陪小花,我带上旺旺去找人。
我第一次拒绝说,不行,我得陪你一块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马队长说,这是命令!说完,他让旺旺闻了闻耶梅子的衣服,带着旺旺走出了屋子。马队长刚一出门,我看到挂在墙壁上的双管猎枪,赶紧取下来追上去说,马队长,这里有支猎枪,你带上它吧。马队长停下来,接过猎枪叮嘱我说,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和小花呆在屋里等我的消息!我说,知道了。沙中大风中,我看见马队长手电射出的光团,很快湮没在肆虐的风过了许久,我隐隐听到马队长在风中的呼喊,喊声让人战栗。
一个小时后,马队长背着耶梅子回来了。马队长把耶梅手放在床上,只见她浑身冰凉,人已经晕了过去。马队长说,如果再过半小时,恐怕就再也找不到耶梅子了。我们赶紧在屋里生了炉火,将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耶梅子身子渐渐地暖和起来,屋外露出了曙光,风也渐渐停了。
那梅子直至天色大亮才醒过来,她一见着窗外的阳光便问,这是在哪里?马队长说,这是在你家里。耶梅子这才意识到,她还活着,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马队长说,耶梅子,一切有我们呢,你看看窗外灿烂的阳光,一切都是新的。这时候,小花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走到床边说,妈妈,你喝茶吧。耶梅子接过女儿手里的奶茶,又流下一串泪水。小花说,妈妈,你刚才睡觉的样子好让人害怕,你以后再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屋里了,我好害怕。耶梅子一把抱住女儿说,乖女儿,妈妈不会了,妈妈再也不会了。
我和马队长离开五公里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我们看到大风刮过的天空格外的高旷、出奇的蔚蓝。旺旺都已跑到前头好远了,见我们停下了步子,又走了回来,朝着我们汪汪地叫她。我望着望无垠的沙漠骂道,这狗日的天,脸变得也太快了。马队长意味深长地说,再变,又能把我们怎么着,我们最终还是要征服它的!
五月,毛乌素的春天来临了,我们抽了一天的时间,给耶梅子家的土房抹泥巴。可是耶梅子说,马队长,你们别忙活了,家里的主人都不在了,抹上去又有什么用?我们当时谁也没在意耶梅子的这句话,以为她又想乌木图了,依然干得热火朝天,直至一个月以后,我送小花回去时,不见了耶梅子,才知道她早就动了离开的心思。那天,我和小花屋里屋外找了个遍,仅在木桌上发现两张折叠好的信纸。我拆开,果然有文字。信是写给马队长的,因为没有注明,我看了里面的内容:
马队长,我走了,我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我带不走小花,就把她留下来托付给你们。你们不要找我,我是想离开毛乌素了。这块无情无义的土地,它夺走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让我无处依靠。在乌木图离开人世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知道我已经不能承受这一切。毛乌素我而言,简直就是一片让人绝望的海,要么葬身于此,要么离开,寻找另外一种生活。为了小花,我选择了后者,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成功。你们都是好人,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和乌木图深深地感谢你们!我走了,我无以回报你们,我在五公里的地方,向你们这些亲人磕头了!
残阳如血,照进收拾得井然有序、纹丝不乱的土屋,照着我手上无比沉重的这封写给马队长的信。我发现,灶膛里的煤火已经熄灭了。看来,耶梅子是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