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史诗
——刘兴聪诗歌赏读
天津弓乌
《一个女人的史诗》，这是诗人刘兴聪老师的一首诗歌的题目，这题目正是她作为一个诗人以及她的诗歌的成长之旅和价值所在。她说：“灵魂，灵性，灵气，灵活，灵感，乃诗歌的生命线。”她的诗作有灵魂、有灵性，灵气十足。
五年前的冬天，我被一首《不该怀疑芬芳的纯度》的某种力量所吸引，于是我进入到诗人的博客，一首一首去拜读她的诗歌，然后兴聪老师诗歌的光彩就在我面前慢慢呈现出来。
诗人诗歌所呈现的内心的至高至上的追求与现实一再向下的责难，如同她的一首诗歌《天问》，似乎诗人在情感和生活面前是质疑的、矛盾的。透过诗人的疑问与矛盾，我们听到了诗人炽烈深沉而圣洁的拷问。这种拷问因发自内心，诗人所展现的世界就特别完整而率真，美好珍贵如春风拂面，撩拨人心弦；自然典雅如山野兰花，缕缕暗香扑鼻；纯净高贵如水晶抢眼，灿烂生辉。
诗人诗中人物形象的塑造，是诗人理想情感和生活以及诗歌的写照，同时更是时代的回音。带着痛的幸福和带着伤的冷漠造成的反差，永远在诗人的内心激荡，痛感强烈，这是一种沉重的客观事实，为了摆脱这种凄楚、矛盾的美，诗人的幻觉从未停止过。所以我们从她的诗中可以同时听到疼的呐喊和爱的请求。而这一切，都没有脱离一个女人的内心世界，最本真而又最脆弱的芬芳，因此我们可以从诗中读出李清照一般的自怨自叹和自觉自省，这也是诗人诗歌的纯粹性所在、魅力所在。通过一个女人对生活的接触，她不可能不看到女性在客体世界的改变，所以诗人的诗歌又不断的展现一些先锋性的内涵和话语，与作者近，与读者也近，因为她又从女性视角让我们看到了这个时代的疼痛与无助，犹如她的诗歌《那片雪花不是你的微笑》《我不是你的唐朝》《归远，需要多少年》《这些年》……这便是诗歌的活力与生命力。
诗人五年前的诗歌玲珑可爱，而五年后，再读兴聪老师的诗作，当我用一个深夜读完兴聪老师的百首近作诗，除了依然的细腻与敏锐，似乎她和她的诗歌都变得更加纯粹，深沉内敛，厚重超脱，视野更高远，更多的指向生命、社会和自然，越发的饱满怡人。如果说诗人五年前的作品是一团火，那么五年后诗人的作品就是一盏灯。
所有情感与生活的疑问已风消云散，因为她已经选择好了生命的姿态——“我已抵达千帆之外”，临江而居，静静做一株紫花地丁，一江烟雨任平生，“《我正在适应寒雪的缝隙》《安静，刚刚好》《请你不要喊出我的名字》”。因为“打结的人/移居江畔，取水为诗/一滴水，一首诗/一首诗，一滴水”（《今生，只听江水之音》），这是理性的选择，亦是智慧的行走。“阳台外的汉江，一挂横放的日历/升起来时是春夏，降下去时是秋冬/我在日历的对面，背南面北/行走，轻轻”（《背南面北行走，多么轻》），多么淡然而泰然。而你呢，“《愿君珍重》”。当然，风轻云淡的背后，依然有痛点，似乎依然有摆不脱的孤独与凄楚，那是这个时代的都市知识女性难以逃脱的现实，因为她们有超前的觉醒亦有现实的牵绊，但她们又有一般女性所不具有的内心的强大，所以现实的孤独与凄楚已经完全不影响她们余生的行走。如果说诗人五年前的作品是所“指”，那么五年后诗人的作品就是所“认”。这便是一个女性的成长，一个诗人的成长，一个诗人的作品的成长。这是多么难能可贵！
《站着，就站出人民教师的姿态》，排比呼告，字字有力，句句铿锵，我们看到了诗人的责任与担当、师者的良知与姿态：“别企图，逼我说谎/逼我战战兢兢/既然我选择了站着，就必将挺直腰板//咬紧牙关，站出讲台的高度/站出人民的姿态/师者的尊严”，诗人站得威风凛凛。“纵使我贫困，只剩下母语/几粒可供我使用的像骨头一样的母语/我也必将//把母语制成药剂，除草除虫/把母语敲成铁锤，砸烂冬天/把母语炼成火种，点燃燎原//让那些聋子听见唇亡齿寒/让那些瞎子看见兔死狐悲/让那些哑子说破弥天大谎”,诗人站得义无反顾。“纵使阴风飒飒，黑夜无边/纵使跌落讲台，刀剑如雨/我也必将选择，站着/昂首，与眼睛保持同一个/高度/绝不跪给低处”，诗人站得至死不渝。“原因只有一个/我是人民，我是教师/我选择站着，人民需要站着/娃娃，需要站着”诗人站得无怨无悔。多一些这样的“站着”，“那些欺骗/那些权术/那些扭曲/那些傀儡/那些帮凶/那些强盗/那些小丑”恐怕就闻风丧胆、无处躲藏。我们的时代需要这样的师者和诗人，任何时代都需要这样的师者和诗人，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首诗是号角、是旗帜、是希望、是真理。《讲课，以人民教师的名义》，“我继续讲祖国，讲粮食/也讲稗子和国界，狮子和羊和狼和草//在孩子们面前，我多像救世主/我多怕他们长得不够生态，我多像真理//孩子们眼睛里旋转着的/像雾像云，又像风中飘摇的小舟”，诗人的奉献多么心切与真诚，“下课时，我一身粉尘/像块布满粉尘的黑板擦，灰溜溜的”，三尺讲台多么神圣和辛苦又无奈得让人心酸心疼。《小赵哥哥，我们如何自救》，以独特的视角铺陈的细节呼告质问，还原米脂“4.27”的凄惨，一声声呼唤人类良心的回归，声声剜心。《那么多伪命题毫无逻辑》，以小见大，全方面控诉和呼唤：“我爱蔬菜和水果，也爱婴儿的奶瓶/可这些难兄难弟中毒太深//我爱悲悯的搀扶，也爱善良的相握/可来来往往的伪命题//我爱男子坚贞的誓言，也爱女子手中的玫瑰/可终是早开晚谢的花语”“我爱今天。雾霾，流感，泥石流，假数据/我爱明天。今天没有会在明天死去的迹象//我不想忧郁，信仰举着哈哈镜/我反对不幸，悲剧天天上演”,欲爱不能，欲罢不能，这个人性扭曲、道德败坏的时代，什么时候才有“向阳生长”？时代需要这样的诗歌来唤醒与医治，这是诗人的良知、诗歌的效能。兴聪诗人做到了！
她书写自然的诗歌亦是首首别致可人。诸如《汉中等你》《略阳，北纬33度的命题》《陈村，给我一个归宿》《寒峰山上是民间》《青垛山，你是谁的缘》《九寨，预约一个秋天》《黄龙，你纵情了谁》《南湖，我的绝世女神》《路过天台，路过你》等等诗篇，细腻，柔美，青山绿水般，都是地理位置上的名片。
《提灯的人》《行走在时光的桥上》《生命之轻》《家春秋》《清明节的祭拜》《清明里爬行的姓氏》《今夜晚安》《向着你，每天途经春风》《相遇一叶轮回》《你是因为，我是所以》《初夏，是一泓水的今生》《天凉好个秋》《刹车，只为转个弯》《鹏，或者其他》等等，无不是一个成熟的诗人用精美的诗句表达对生命的思考与认知、感悟与觉醒。
前两天诗人的新作《幺姑，你走了》，独特新颖的结构，回环往复的呼唤与呼告，字字是泪，句句滴血。按诗人本人的话说就是：“一个女人的悲苦，一类女性的悲苦……原因不多，亦能造成致命的悲剧，这便是人性的不可爱所使然！所以，它不只是一个时代的悲凉，人类的长河中，这样的被摧残、被摧毁总是存在！哀，叹，之余呢？人之初，性本善，后来呢？可怜的总是弱小，可悲的总是人性！”
由唯美到大美，由自我到大我，这便是一个女人的史诗，刘兴聪诗人的史诗。我们相信，日后的刘兴聪诗人的诗歌会走向更高更远，到那时，那该是一个时代的史诗。
弓乌：本名张鹏。天津青年诗社社员，天津海韵诗社社员，天津《诗家园》诗歌编辑。有诗歌发表于《正阳文学》《芙蓉溪》《河南人》《中国诗歌》《海韵诗选》《天津诗歌双年选》《世界华文作家》。
刘兴聪欣赏
幺姑，你走了
(一)
幺姑，你走了
你怎么就走了呢
雨多大呀
终于你像片叶子，被雨水冲走了
你的世界永寂
黄土为你扯起一道屏障
你再也不用为狰狞的凉薄担惊受怕
按理说，我应该替你高兴
可我为什么如此悲伤
悲伤得没有一滴眼泪
（二）
幺姑，你怎么就走了呢
走的那一刻，你都想了些什么
该没有回望你的来路吧
那陡峭的60年
你的男人除了打你，就是让你生儿育女
你有一只陶罐，黑色的陶罐
癫痫在陶罐里摇晃，摇晃成利刃
剁去你的山水
你在陶罐里摇晃，摇晃成一滴泪
一滴就是60年
（三）
幺姑，雨多大呀
你的60年，没有一天好天气
雷雨把大山辟出一个深坑
你冰凉的身体砸下去是那么轻
可我是如此希望
你还在
被癫痫抽搐着，抽出白沫
被冷眼切割着，切出血丝
那样我还可以知道，我还有一个幺姑
在山的那一边，在大山窝窝里
（四）
幺姑，终于你像片叶子被雨水冲走了
终于你闭上了惶恐的眼睛
你的一双儿女没赶上给你送终
曼曼和二哥赶回去看了你最后一眼
置办安埋你的酒宴
用的是你喂肥的猪
你装满五谷的仓跑动着老鼠啃食的叽叽声
你的男人正用打你的竹竿追打
在屋子里来回地追打
就像当年追打你一样
（五）
幺姑，你的世界永寂
与阳间从此划清了界限
你烧了一辈子的灶台已经冷却
你睡了一辈子的木床已经冷却
你的锄头挂上了山墙，开始生出褐锈斑
你的背篓挂上了山墙，开始生出黑霉菌
那双破胶鞋，上面的泥还在
通向菜园地头的路，你的那一串串脚印还在
那堆燃过的烟头，上面的指印还在
桌上断齿的木梳上一根长青丝，泛着灰色的光
（六）
幺姑，黄土为你扯起一道屏障
挡住板结的天空，给你空灵的黄泉
你从此逃脱孤独
走向安宁
蚯蚓做你的邻居
蚯蚓做你的亲人
蚂蚁做你的朋友
蚂蚁做你的伴侣
它们不懂得善待你，但它们不会打你骂你
不会一边让你当牛做马，一边让你生儿育女
（七）
幺姑，你再也不用为狰狞的凉薄担惊受怕
那是你的光明
你的陶罐换成了彩色，闪闪发光
里面蓄满你的山水，闪闪发光
你是你的天后
你是你的公主
每年都有寻找水源的种子从你身旁经过
带给你黄土之上的时令
而你，多么安静
不悲，不喜
（八）
按理说，我应该替你高兴
纵使你穿的蓝布衣衫化作了一缕青烟
一切都结束了。癫痫再也追不上你
打你的男人再也追不上你
没人再说你疯癫
你不会一个人过着抽搐的日子
你不会一个人哭泣
你不会一个人抽烟
你就那么静静地睡着
没有日出，也没有日落
（九）
幺姑，可我为什么如此悲伤
悲伤你从尼古丁中找到了快乐
悲伤最末一次我们带着纸烟来看你
悲伤我们一声幺姑，你喉间一声哽咽
悲伤你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进饭碗
悲伤你边抽烟边给我们煮面
悲伤你说蔬菜是你务的，豆瓣是你做的
悲伤你说洋芋你一个人挖，庄稼你一个人种
悲伤除了蔬菜庄稼，別的你只字不提
悲伤现在，你插的秧苗正抽穗
（十）
幺姑，我悲伤得没有一滴眼泪
我为什么如此悲伤
按理说，我应该替你高兴
你再也不用为狰狞的凉薄担惊受怕
黄土为你扯起一道屏障
你的世界永寂
你终于像片叶子，被雨水冲走了
雨多大呀
你怎么就走了呢
幺姑，你走了
那片雪花不是你的微笑
那片雪花不是你的微笑
你把自己卷在一片叶子里
探出的目光打湿了千山万水
疼痛的指尖为一个错别字
哭泣
哭成一滴血
二月，你就不该出远门
不该走进那个冬天
我看到一束磷火把你越引越远
别用弯刀砍碎日子清点疼痛
再一针一线颤抖着缝补
手艺再高，也只能留下道道伤痕
我不是那朵白，也不是那朵红
我是一滴水
你不能用来清洗伤口
长歌当哭
这次是疫苗，让这个七月哭泣
接着六月的哭声
接着五月的哭声
接着四月的哭声
接着三月的哭声
接着二月的哭声
接着一月的哭声
接着去年的哭声
接着冬天的哭声
接着春天的哭声
张家的哭声
李家的哭声
王家的哭声
陈家的哭声
一群群带着姓氏的哭声
丟掉姓氏的哭声
南来的哭声
北往的哭声
东返的哭声
西去的哭声
一路路带着方向的哭声
迷失方向的哭声
这失去免疫力的哭声
这无处可躲的哭声
是谁在不断制造，这无边无际的
哭声
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些神奇鬼怪
如此猖獗
在善良的国度，在无辜的人群
披着人皮，像兽一样行走
一次次跃过道德的高度，卷起黑色风暴
制造一个又一个骇人听闻的名字
撕咬一个又一个清白的黎明
捶打金属的铁匠哪儿去了
仗剑天涯的勇士哪儿去了
悬壶济世的天使哪儿去了
谁来，推倒这倒立的山峰
拯救这泣出血沫的哭声
请原谅我的长歌当哭
我惟有跟着这群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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