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掏心掏肺去爱一个人,到头不过一场空,所以这一世她只想做没心没肺的人。妹妹的陷害,夫君的薄情直到最后她才醒悟,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骗局,她不过白活一世,为他人做嫁衣裳。
狭路相逢的段公子官道上,滴滴答答的马蹄声伴着一点清冷的风,段晓楼舒适的坐在马车里。
这是他退出武举准备返回段府的路上。他本就疲惫至极,刚刚准备入睡就听见车夫一声故意压低却还是能辨别出愤怒的呵责——
“嘿!你不想活了!”
随后就是他的随从冰河的沙哑的警告声:“姑娘,还请你让开。”
即使现在疲惫至极,段晓楼还是改不了他一贯本性,掀开帘子一看。车外是一个穿着奇怪衣服的姑娘,蓬头垢面的,不过还是能看出她清秀的外貌。
她眼珠乌黑,眼神慧黠,好像在盘算着些什么。
见她无动于衷,车夫不得不报出了自家名号:“无知女子,你知道车里坐的是谁吗?当今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段晓楼段公子!”
段晓楼无奈一笑,这车夫倒实诚,可惜他早就不是什么大红人了。
那姑娘声音倒很甜美:“这位官爷,车里坐的是……段晓楼?”
车夫点点头,看向随从冰河。
冰河道:“请问姑娘找我家公子有何贵干?我们还急着赶路。”
姑娘眉眼弯弯,掩不住的喜色,像是一个在外漂泊的流浪汉遇到了与自己很相熟的富翁。
她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就突然倒在了车上。段晓楼略皱皱眉,但还是吩咐冰河扶起这位姑娘并让她躺进了宽大的车厢。
冰河犹豫道:“这样怕是有些不妥,公子你未娶,这位小姐又不是妇人打扮……”公子挥挥手示意他闭嘴。他从车上跳下,翻身跨上他的马上。
车夫见此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却看见冰河冲他眨一眨眼,识趣的闭上了嘴。
公子,怕是又想起了那位远在红豆山庄的女子吧。唉,公子这病,不知何时才好?
冰河猜的没错,段晓楼的确又想起了红豆山庄的那位女子。如果她在这里,这姑娘一定不会晕倒罢,凭她那么好的医术……段晓楼垂下了眼睫,不教外人瞧出他的悲伤。
若在二十三岁可以重来,他不想遇见那个女子。一个不属于他的女子。
待沈素衣醒来时她正在客栈的客房的床上。她有些迷糊。在她躺在床上正在回味刚看完《重生之庶女归来》的时候家里突然着火了,她逃不出去正准备写遗书的时候她就突然穿越了。
是的,她肯定这是穿越。因为她孤苦无依的站在路中间的时候,居然遇到了那本书里的神交很久的一个人——段晓楼!
这真是让她又惊又喜,要知道段晓楼可是她在小说中最喜欢的男子,看来她是来到了书中的世界了。沈素衣有些开心,她看完了整本书那是不是她就可以对整本书的人“下手”了?毕竟她知道那么多将要发生的事儿。
揣着一点窃喜的心沈素衣下了床,她并未注意到她之前穿的衬衫加长裙已经变成了一身古韵古风的齐胸襦裙,刚准备开门出去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进来了。她认得他,是之前那个傲娇的小侍卫。
冰河扫了沈素衣几眼,口吻并不恭敬:“快去洗漱梳妆,下去吃饭。”
沈素衣也不生气,毕竟她是白吃白喝的那个人嘛。忽然又想起了段晓楼,她压低声音问:“喂喂,那真是段晓楼?”
冰河撇了她一眼,原谅了她的冒失,鼻子轻哼一声算是回答。
沈素衣扎了干净的马尾刚准备下楼就被冰河拦住:“你这也算‘梳妆完毕’?”
沈素衣点点头,又想起这是在古代,扎马尾实在奇怪了一点,可她又不会其它发型,就只好将就将就了。
沈素衣来到那一桌子上的时候,段晓楼正在独饮。她打量了他好久,才肯相信,这真是段晓楼?
长得真是……比书里写的,画里画的更加好看。
可将要坐下去的那一刻她又怯了,这不是在书中,是“真实”发生的事,她脑中刻画过无数次的男子,就坐在她的面前饮酒!
段晓楼挑挑眉,转而看向冰河。
沈素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坐下。偏偏这酒店的板凳不是很宽,差点摔了她。她又看到段晓楼微微勾起的嘴角,从心中恼了自己。争气点,girl~~
还未等她自责时,段晓楼问她:“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地?”
“我叫沈素衣。家住……”重庆,沈素衣张张口,愣是没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好吧,她对明朝历史了解不多,不知道重庆在明朝叫什么。
“姑娘的意思是要跟在下走吗?”段晓楼勾唇一笑,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但沈素衣知道他不是真的在笑。
沈素衣转眼一想,段晓楼既是锦衣卫,那该去京城吧?如果自己同去那么是不是可以阻止段晓楼见到那个“何妹妹”了呢?
于是沈素衣厚着脸皮问道:“公子真是聪慧。敢问公子是不是去京城?”她说完这句话冰河都笑了。难道这姑娘要去京城是想搭顺风车,省一个盘缠?
段晓楼未语,冰河这才插嘴道:“公子是要从京城回来,往东边去。”
沈素衣闻言大惊,难道她是穿越到了故事的结尾?老天,别逗我。为了确定这个事实,她又腆着脸问:“敢问当今皇帝是不是朱元璋?”
这下段晓楼也笑了,他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才回答她:“是朱元璋的长孙,朱允炆。”
沈素衣自知自己丢了脸,还是在段晓楼面前丢的脸。她知道段晓楼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但还是觉得羞愧。只好把满腔的热情奉献给这一满桌的菜。
她连续吃了三四碗饭才停下来,她这才发现段晓楼真的只是在喝酒。她知道他是习武之人,可也知道酒入愁肠愁更愁的道理。她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把段晓楼刚放下准备倒酒的酒杯一把抢了过来。
沈素衣还没意识到自己速度有多快,以至于让段晓楼微微眯了眼睛打量她。
她有些难堪,偏又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化解这个难堪。那只本来冰凉的酒杯也变得烫手起来。
看着空气间流动的难堪,冰河找了个借口脚底抹油竟就这么跑了!
沈素衣低着头不敢对视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段晓楼微微叹一口气,要知道,“她”是从来不怕与别人对视的。
“酒杯放了,我不会喝了。”段晓楼伸出修长好看的食指勾起沈素衣微圆的下巴,对上她那一双怯怯的眼睛,不容置疑的说道。
沈素衣摇摇头,不相信他说的话。段晓楼也感觉到她突然战栗的肌肤,看来她是害怕了,段晓楼收回手。
沈素衣这才送了一口气。轻微抿了一下茶,却因为手指颤抖茶撒了几滴在精致的裙子上。
她拿手帕去拭擦,却突然发现——我穿的不是条绿色长裙吗!为什么会变成一件妃色的裙子!他们之中好像没有女性,段晓楼的跟班只有侍从……
沈素衣愤怒的看向这个悠然吃菜的男人——不是这个就是那个马车里的小侍从?
“你、你们!请问……段公子能否给我一个解释?”沈素衣抖了抖袖口,已经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怎么,不喜欢?挺衬你的。”向来知道女孩心思的段晓楼,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开口解释。
沈素衣猛然站起来,声音处于破碎的边缘:“我说的是、谁给我换的、衣服?”
段晓楼微微笑道:“小姐可中意我家的冰河?”
沈素衣面色一僵,唇色发白,实在不敢相信。那个叫什么冰河银河的男人,居然一声不吭就破坏了她坚守二十年的清白?!
段晓楼笃定的点点头,温声说道:“话说姑娘里面的穿着当真别致,没有寻常可见的……兜衣与绸裤。”
沈素衣哪里知道段晓楼是在故意逗她,她火冒三丈,大步跨出酒家去找冰河去了。
段晓楼刚想安安静静的喝酒,然后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不禁剑眉一蹙。这两人打起来了?那个妞竟还会一些武功?看走路步伐实在不像会武的人。
打斗声一直持续着,又等了片刻,段晓楼手里的酒杯拿不住了。
身为高手的冰河竟然没有一招制胜?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抽气声是——这女子,到底什么来路?
诶?又捡回家一个菇凉外面的声响一直持续着,窗边隐约可见飞扬的尘土。
段晓楼又懒懒听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结帐走了出去。尽管一个人的酒杯是那么的惹人厌,可更惹人厌的是那扰人酒兴的人。
虚度时光又如何?没有她在身边,什么都是多余的,不值得费神去想。
本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看来还是修行不够。
段晓楼摇摇头,嘲弄的笑一笑,不知是在嘲笑自己的痴心,还是在笑沈素衣一番奇怪的行止。
“咚、咚!”
沈素衣调整呼吸,原地弹跳了两下,一个侧劈往冰河的下身要害打去。冰河不知她虚实,只觉得她的力气大得要命,又不敢直接一掌把她打飞,打死就不好了。他一头雾水,这妞怎么就两眼冒火的上来找架打,谁惹她了?
冰河不停的避让,结果就是站在这种局面了。
段晓楼从这片战场路过,人离得有三四丈远,未曾接近。
沈素衣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被“挂”起来了。确切的讲,是她的衣领子被一根毛竹筷子“挑”起来了,双脚悬空,而她连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都不知道。更可怕的是,她手脚酸软,动弹不得。
竹筷的另一端稳稳夹在段晓楼手指中间,懒散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沈素衣头顶飘落,“姑娘,准备启程了。”
听到这声音,沈素衣不由一晃神,心里冒出的念头却是,靠他这么近,怎么一点酒气都闻不到?反而有一丝丝冰凉的梨花味道,难道他喝的是梨花酿的酒……
段晓楼往马车走去,竹筷子上的沈素衣荡荡悠悠,立刻察觉了自己的处境,眼睛一圆,张口就骂:“冰河你是不是男人?魂淡!我跟你的仇结大了!”
冰河被骂的摸不着头脑,还她一句:“我怎么了?姑娘你别血口喷人,不分青红皂白。”其实他想说的是,点你穴道,把你当行李打包的是公子,姑娘你要结仇也先认准你的仇人哪。
“你你你——”沈素衣炸毛,双颊涨红。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越是在意某个人,越是把某人当成透明人,反而去跟别人吵架。
“啪。”一声脆响,沈素衣欲哭无泪。
段晓楼好像更喜欢幽静的环境,因为他把她的哑穴也封上了。于是。她就只能恨恨地瞪着这两个面上风轻云淡的男人。
随后,段晓楼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才逐渐安静下来,不再用目光杀人。
暑热的日头晒得马车顶灼烫一片,马车里却是清凉怡人。车厢里只有沈素衣与段晓楼,本来是共处一室的最佳时机,可气的是,沈素衣僵手僵脚的躺在座位上,马车颠簸两下,成堆的包袱滑落下一个,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明明知道段晓楼就坐在对面,可是不能动弹,不能说话,这下更好了,连看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车厢里静得好像没有人坐,一趟路程足足走到天黑,到最后,沈素衣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正在做什么怪梦,梦醒了就又回到火场里写遗书了?
可是段晓楼那一句,“方才同你开了个玩笑,衣裙是客栈老板娘帮你换的,你听话,休息一夜明天就到了。”他说话的时候,气息轻轻在耳边吹拂,如果这是梦,那什么又是真实?
因为这一句话,沈素衣感觉脑袋晕乎乎的,一路就这么晕到了下一站。
夜晚再一次进店打尖,沈素衣重获自由,却一点都不记恨剥夺她自由的那人。走到她的客房,得知段晓楼的客房就在隔壁。她眼珠骨碌一转,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屏息倾听,得出的结论是——
这个酒店的隔音效果真好,古代也有这样的技术真难得。
她垂下脑袋叹一口气,准备洗澡睡觉。
“哗啦,哗啦,哗啦啦——”
沈素衣百无聊赖地撩动着一串水花,闲闲抱怨着“连花瓣都不放,太省了吧”,洗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呼一声,冲水而起。
四顾望了望,她没有找到自己的衣服,不禁有些着急,看来他们只给她备了这么一套衣服,那件穿过的也被她弄得湿透了!光溜着坐在木桶里,她哀嚎:“惨了惨了,我没衣服怎么见人?现在是几月?水都冰凉了——阿嚏!”
正当沈素衣恨蓝颜祸水,美色误事的时候,门外传来轻叩声。她一下子屏住呼吸,不知如何回答。
只要不理睬,外面的人就会走开吧?她乐观地想到。
但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门内被插好的门闩缓缓向上滑动,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指拨动着,门闩打开,门也被打开了。
脚步声很轻,应该是一个习武之人。
很快,她就知道是谁了。
段晓楼若无其事的捞起竹帘走进来。他的双眼用黑布蒙住,手上是一套淡蓝色的衣裙。沈素衣顾不上脸红,连忙接过去,刚想道谢时突然看到了里面折叠好的……肚兜和绸裤?!她羞愤地向段晓楼道谢。
段晓楼什么都没说,十分平静的退了出去。
沈素衣三下五除二的穿好,跑去向段晓楼道谢。段晓楼微微一笑,给她倒茶。
“你终于不喝酒了?”沈素衣脱口而出,“什么想不开的事非得喝闷酒消愁?今时今日还不能正视问题吗?”说完她又是一愣,不好,她管得太宽,会惹人反感的吧?萍水相逢她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段晓楼把玩茶盏,如品酒般品茶,自言自语般的道:“酒里的滋味,喝茶也能品味得到,好罢,那便以茶代酒也是一样。”
沈素衣忍不住又拦道:“喝闷茶也不行!”劈手夺走他的茶杯,换成一个香蕉,“吃蕉吧。”
段晓楼不知是在在发呆还是旅途困倦,竟出奇听话地剥皮吃蕉了。
一时两人默默无语。
烛影摇曳中,她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乌黑长发,眼睛晶亮好奇的看着客栈的一切摆设,双颊是健康的粉色,看起来别有风情,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奇异气质。最奇异的是,他并不排斥她的“霸道”和“僭越”。
这么一位来历不明的出水美人,带着三分狼狈,三分朝气,这件裙子果然很衬她。
“喂,段晓楼,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沈素衣凤眼微眯,问道。
虽然她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也一心打算缠定段晓楼,可是这一切也太顺利了吧?段晓楼都不试图撵走她?
“东边儿。”段晓楼言简意赅。
“东边儿?”
“我家。”
“你你你打算带我……咳咳咳、回家?”沈素衣不慎呛茶,段晓楼安抚地为她拍两下背。
沈素衣咳了半天平复下来,再要细问时,屋里哪还有段晓楼的影子?
她叹口气,多好的一个人哪,尽管感情失意,这么多年来还是保持着路见不平拔刀相救,把救回来的菇凉带回家的好习惯!想着想着,脑中描绘出段晓楼母亲吃惊的面孔:“儿哪,你带回的京城‘土特产’怎么是个大姑娘?她年方几何,哪里人氏,家里几口人,干什么营生的?”
……
做了一夜稀奇古怪的梦,又在马车里晃了一整天,马车停下来。
今天的马车里没有段晓楼,马车外的马上也只有一个侍卫冰河,沈素衣度过了漫长疲惫的旅程,全身骨架散了一半,艰难地重组好,掀开马车窗帘。
一探头,她就吓得大声叫道:“哇呀——鬼呀——”
当一个愉快的不速之客如同冷月乍现,一张冰面在眼前一晃,把刚睡醒的沈素衣吓的三魂不见五魄,忍不住放声大叫。那片冰面剔透却不透明,晶莹如玉,覆着整张面孔,只留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冷然瞅着她,与冰面的寒气相映生辉。
沈素衣突然认出,这人的衣服分明是段晓楼穿的那一件!她不禁掩口叫道:“这就是锦衣卫的疗伤冰面具啊,怪吓人的——段晓楼你受伤了吗?哪里受伤了?”
冰面下的目光闻言一冷,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
沈素衣不明就里,在后面追着嚷了一声:“带着面具和摘下面具,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可她眼前的人影一晃,早已雁去无痕。只有侍卫冰河还站在不远处,也是冷冷地瞪视她,问:“你是谁派来的探子?接近公子的目的是什么?”
“哈?”沈素衣歪头。
“别装傻,早说早好,彼此省事!”
“哈?”
“你从何得知疗伤面具之事?这可不是阿猫阿狗应该知道的事。”
“呸呸呸,你才阿猫阿狗。”
“不想在地牢招供,就在这里说明白!”
沈素衣眼珠一轮,换了一副表情,扬着下巴微笑道:“想一探究竟,你还不够格,换让你家公子来问吧。”
冰河气道:“身为阶下囚的你还敢讨价还价!”
沈素衣摇摇手指,示意他往后看,冰河转过头,面色骤然改变,突兀地换上了一副乖孩子的面孔,向远处的那一位贵妇行礼:“老夫人。”
贵妇长裙曳地,一步步走过来,目光只落在沈素衣身上,充满探究。沈素衣唇角翘了翘,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轻微音量,嘲笑道:“冰大侠,难道你想告诉老夫人她的儿子一路都把马车让给一个‘阶下囚’坐,先还打算引狼入室?你就不怕老妇人夜里做恶梦?”
冰河垂头,咬牙威胁道:“猖狂女子,你就不怕今夜一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沈素衣不在乎地说:“一睡不醒是福气,一睡醒在一个陌生地方才惊悚呢!”
“好,那就让你醒在地牢里,关你一个暗无天日!”
“行啊,我不妨先跟老夫人打听打听,你们家的地牢和她的房间离得远不远,好方便串门。我夜里失眠,最喜欢唱歌给别人听了!”
“你——”
“嘘,老夫人来了,赶快装你的乖宝宝吧。”
“你!”
两人一番低声的唇枪舌剑,以沈素衣完胜告终。她对走近的贵妇灿然一笑,自我介绍道:“老夫人好,我叫沈素衣,是段公子半路上捡回来的,可能很长一段时间要住您家里了,往后请多多指教。”
段母眼中微微一诧,大概在段晓楼带回来的女孩子里甚少有这种主动型的,这么开门见山又这么心直口快的女子更是……透着种种诡异。尽管如此,段母还是很好涵养地点点头,道:“沈姑娘旅途辛苦,先好好休息两天罢。秋绿,快带沈姑娘去客房。”
“打扰了,多谢老夫人。”
就这样,沈素衣确立了自己“客人”的身份,要去客房而不是囚房休息,她愉快地向冰河挥手告别,又惹得后者暗怒。
段母背对,自然没看到这一幕,冰河只有暗暗消化自己的怒气。段母有话要单独询问冰河,是为了不想让儿子段晓楼知道的一件事。
“一走两个月,那件事情办得怎么样?”
“这……”冰河面露难色,“老夫人,这次您恐怕要失望了,公子已无意再入仕途。”
段母忙问:“什么意思?难道他全部知道了?”
冰河摇头:“自然没有。老夫人特意嘱咐了不要告诉公子,属下不敢有违,更何况公子他是万事不上心的。”
段母面色一滞,沉声道:“冰河你好好做成此事,我自有主意,其余不必多言。”
“属下遵命。”
冰河只有答应下来。心里却叹息一声,公子是多么倔强和执拗的人,知子莫若母,老夫人岂有不明白的。对于公子不肯做的事,再换一百种方法也不可能促成他的动力。
“刚才那个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段母又问道。
冰河犹豫地说:“路上捡的。”
“可查问是什么来历了?”段母蹙眉,看那女子的气质,跟大多数“需要被救助”的女孩子可太不一样了。
“还没查清,看公子的意思竟是不必去查。”
“知道原因吗?”
“属下猜不到公子的心思。”
“那就且走且看吧。”
“咔——”沈素衣喝了一口茶,舒服地伸个懒腰。
段晓楼妈妈真好客,刚来就安排了一间大大的院子给她住,也一点都不过问她的身份。听丫鬟的口吻,暂住侯府的女孩子通常是没这种高级待遇的。
说实话,沈素衣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的身份。比如现在。
段晓楼的手指不轻不重的压在她右手手腕上,质问道:“你哪里来的这么浑厚的内力?你从哪里来?”
内力!内力?沈素衣有些茫然,不知道内力从哪里来,她穿越前也只是练过业余跆拳道,怎么会有内力那种传说中的东西呢?
至于她从哪里来……真是说不清……
科学地讲,根据物理天才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将空间扭曲之后就可以“穿越时空”!比如在纸上画两点,它们的最短距离是它们之间的直线,把纸给对折使两点重合,它们之间的距离就变成零了。在宇宙中,中子星的爆炸,强大的引力都可以使空间发生扭曲,两个空间点的重合地带,被叫做“虫洞”,穿过虫洞,可以瞬间跨越数万甚至数亿光年,从而实现人类在太空的超距旅行。不过这些都还是理论,人类目前还没有发现虫洞……
所以说,和古人讲虫洞是……很诡异的。
沈素衣垂头,保持沉默。
段晓楼眼神飘远,不知在些想什么。
“喂,你在想什么?”沈素衣试探地问道。
“我应该把你留下吗?”半晌,段晓楼慢慢反问。他一直在悠悠出神,好像询问的人并不是她。
沈素衣吓一跳,放软口气商量道:“我真的不知道,段晓楼,千真万确。所以在我想明白之前,能不能暂时住在你家?我不白住的。”根据穿越定律,现代人在古代是万能的,她也一定不例外,不怕交不起房租!暂住暂住,说不准哪一天就变长住了呢←_←
“真的,不知道?”
“嗯!”沈素衣用力点头。
“是吗?”段晓楼站起来,“和我过几招就知道了。”
什么!和他过招?沈素衣惊的说不出话,他他他想打死她吗?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好不好!
没等她推脱,段晓楼的拳头就已经裹着一道劲风袭过来了,杀气随之而至!
获罪关入水牢一夜北风,让碧青的琉璃瓦染了一层白霜,煞是好看。偌大的王府,从府外看,就是北方大宅子的高院厚墙,但府内却是江南风情的亭台花阁。
“藿香,何嫔娘娘起了吗?”一个穿戴体面的女人问廊前的丫鬟。
“起来一会儿了,还没梳洗,徐姐姐有要紧事?”
徐四娘欲言又止,随后又笑道:“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来向你家娘娘问安。”
徐四娘是周侧妃的陪房,服侍过王爷几回,也算半个主子。况且如今周妃当了家,府里头一半的大小事都经徐四娘的手,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起当初在大宁府的惨淡光景,怎么不让人唏嘘。
那时节,周妃被诊出怀疑染了肺痨,雪上加霜的是,周妃的娘家在朝里出了事,连王爷也是爱莫能助。几次周妃都想投井一了百了,却让何嫔给拉回来。
何嫔是医药世家里出来的小姐,颇知医理。她说周妃患的只是普通的喉疾,细心调理定可康复。下人不愿给周妃端药,何嫔就自己煎了药送去。可谢王妃以“怕过病气给王爷”为由,将周妃和何嫔关在寄园里禁足,一关就是几个月。
谢王妃在府里向来不得人心,某日有一个跟王妃有隙的,将此事报给老夫人。老夫人是王爷的乳娘,又是个吃斋念佛的善主,一听说此事就要放人。可谢王妃就是拦着不让,说园中有病邪,应一把火烧了。一番吵嚷惊动了王爷,王爷对老夫人一向礼敬,当即下令放人。
不过盏茶工夫,周妃和何嫔就被引到了正堂,众人一瞧之下均吃了一惊,周妃红光满面的,哪像个有病的人?更叫人惊讶的是,这两人被关在一个荒园子里缺吃少穿的,可如今看上去,二人穿戴素洁,妆容一丝不乱,也未见消瘦。
老夫人几句问下来,才从周妃口中得知,全靠何嫔每日里衣不解带的照顾,她的喉疾才能完全康复。周妃含泪说,何嫔不仅把下人每日送来的食物全留给她,还不辞辛苦地在园里种满了草药,全靠那些药治好了她的病。谢王妃顿时面上生出尴尬,斥责那些下人连主子的吃用也克扣。
老夫人对何嫔大加赞扬,问她躬亲种药是不是很辛苦的事。何嫔回答说,其实多亏王妃让病人静养,周妃才康复得这么快,而且下人们服侍周到,因为衣食无忧,所以自己闲来无事才种了些花草。
这番说辞不光让谢王妃脸上好看多了,连王爷也不禁多看了何嫔几眼。在王府一群艳若桃李的姬妾里,何嫔就像是一朵从河边走来的素莲,美得无声无息,沉静里带着淡淡的药香。从此后,何嫔不但得了老夫人的赏识,还深受王爷眷顾,恩宠在这府里是独一份的。彼时,朝中也传来了消息,说是已查清原来周妃娘家与谋逆案并无干涉,周家子弟都官复原职。
半年前,谢王妃逼死了一个丫鬟,随后有人发现这丫鬟怀有王爷的骨血,王爷得知后震怒,责令谢王妃闭门思过,如何把当家钥匙交给了周妃。周妃也是个感恩图报的,直到现在提起了当年的旧事,还会一边拭泪一边念何嫔的好。自从她当家后,最无微不至的就是何嫔这里,经常遣了身边最亲信的徐四娘来问安和送东西。
“外面是徐姐姐吗?娘娘让姐姐进来说话。”屋里面的丫鬟扬声喊道。徐四娘推门进去,只见窗下的菱花镜前坐着一人,因为是逆光,所以只看到一个窈窕的剪影。徐四娘屈膝一福,笑道:“娘娘今日身子可大好了?”
镜台前的那个女子对着铜镜微微一笑:“已经爽利多了,劳周妃姐姐惦记,四娘你快坐吧。”她就是王爷的宠姬何嫔了。
徐四娘坐了,才注意到冬草正在给何嫔梳头。冬草梳好一个反绾髻后,笑问:“娘娘今天戴哪个簪子?”何嫔摇头:“怪沉的,反正不出去,就省了吧。”徐四娘笑道:“刚路过东花园,我见海棠花开得极好,娘娘何不让人摘几朵来别上,清香安神。”何嫔笑道:“冬草,你快去摘来。”冬草应声下去。
何嫔看一眼徐四娘:“周妃姐姐有事交代吗?”
徐四娘点头答道:“是啊,前些日子我们娘娘对账时发现一笔银子有错,而这银子是老夫人在世时拨给那……牧原堂的。”
何嫔蹙眉问:“差了多少?”
徐四娘四下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说:“两千两。”
何嫔沉默片刻,无声叹息道:“这里面的原由我虽然大概知道,但老夫人好糊涂呀,虽然一笔两千两的旧账不是不能找补齐全,但是此事一旦为王爷所知,岂不两厢难堪?”
徐四娘连忙安慰道:“娘娘莫担心,好在我们娘娘发现得早,账也重新做过了,不怕别人来查。”
何嫔点点头:“这样就好。”
徐四娘又用极低的声音说:“可是我们娘娘听说谢王妃也已经盯上了这段公案,保不准要去王爷那里卖口舌,所以想求您担下此事,将老夫人撇清干系,也好给老夫人留下一个身后的清白名声。”她怕何嫔不答应,又加上了一句,“如今账面上已经补平了,咱们就统一口径,说经您的手拨过三百两银子,是用于救济灾民的。”
何嫔抬手抚过菱花镜上凉凉的玉石柄,有点伤感地说:“我知道老夫人一生种善缘结善果,只有这一桩事动了私心,从前我不理解她的心思还劝阻过几次,现在我也做了母亲,才知道了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儿的那种心境……”说道这里声音有一点点哽住的意思,半晌她站起身来,转而对徐四娘笑道,“湉姐儿该喂奶了,走,咱们去瞧瞧她吧。”徐四娘明白,这件事何嫔就算是应承下了,于是心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湉姐儿是个早产儿,两个月大的时候才会睁眼睛,如今大多时候都恹恹的,很少哭闹。何嫔心疼女儿,所以不愿意请奶娘奶孩子,她自己不顾产后虚弱亲自带着女儿。大夫开给湉姐儿的各种温补药材,何嫔总是先自己慢慢饮上一大碗,再将奶汁哺喂女儿。
“您真真是把湉姐儿当眼珠爱护,”徐四娘啧啧叹道,“别说咱王府里头,就是一般的富家府第也见不着夫人自己奶孩子的,哪个不请上一帮奶妈伺候着。奴婢小时候听人说,奶.水是精血元气,轻易不能损了,您倒不忌讳这个。”
何嫔看着女儿沉寂的睡颜,温柔一笑:“我小时也听人说,吃一口亲娘的奶,长大就会变聪明,所以……”说到这里,她眼睫下投映出两道落寞的影子。
徐四娘也忙笑道:“所以娘娘才这般聪慧,敢情是这个缘故!”
两人正闲话家常,忽听见院外嘈杂得厉害。何嫔把女儿放回摇篮,皱眉向外看去。徐四娘也很生气,大斥道:“什么人这样没规矩,跑到何娘娘门口放肆!”
刚说完,远处走来了一个人。徐四娘顿时唬得脸一白,伏身跪下:“婢妾狂言,王爷恕罪!”
来人头戴赤金簪冠,一袭晴蓝长衫,脚下走得非常快,几步就绕过地上的徐四娘,谁也不去看就径直向正堂而去。徐四娘也不敢起身,求助般的看向何嫔。何嫔安抚一笑,解围道:“还不去给王爷沏壶香片!”徐四娘连忙退下。
何嫔也走进了正堂,却看到王爷脸色铁青,茶色双眸如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正直盯着她看,不由也吓了一跳。方自强笑道:“怎么啦,一进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哪个捋了你的虎须?”
王爷双手握拳,一言不发,只死盯着她的脸瞧。这时,门外拉拉扯扯的进来一大帮人,除了谢王妃、周侧妃、万侧妃、古嫔等主子,并一众管事和丫鬟,另外还有几个粗布麻衣的大汉。
何嫔诧异地看一眼众人,又看一眼王爷,满腹疑惑:“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王妃穿着一身百鸟朝凤曳地裙,春风满面地坐到王爷旁边,说:“何氏,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知罪!”
何嫔端端正正地向尊位上的人行礼,口中答:“不曾做过的事,让妾身如何认罪?”
谢王妃杏目圆睁:“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周管事,账本拿给王爷瞧瞧。”立刻有人将一册蓝本呈上,王爷随手扔在桌边,谢王妃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何氏,老夫人生前最中意你,所以你就以帮老夫人救济灾民为名,开了间牧原堂,对不对?”
何嫔挑眉:“妾身的确经手过牧原堂的货源和账目,牧原堂赠医施药,救人无数,有何不妥?”
“救人当然没有不妥,”一旁的周妃突然开口,语出惊人,“可偷人却是重罪。”
何嫔大惊失色,瞪着周妃的脸,问:“姐姐你说什么?”
周妃突然失声大哭,一旁的万侧妃和古嫔纷纷递上帕子,齐声劝解。“莫伤心,为了这种人,当真不值得。”“正是这个道理,那起小家子出来的,上不了台面,白辜负姐姐的一番心。”“看她的娘就知道了,什么娘就教出什么女儿……呸呸呸,该说有娘生没娘养才是真的,听说她是在乡下的农庄上养大的,那些污秽事儿见得多了,自然有样学样……”
何嫔原本跪在地上,听了这话霍地站起来,向说这话的古嫔走去,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古嫔被扇得一愣,捂着脸哭起来:“王妃你看,她当着王爷和你的面就敢出手打人,背着你们什么事做不出来?”
谢王妃火冒三丈,喝道:“贱妇,你私通男人,拿公中的银子去倒贴奸夫,还有脸打别人!”
何嫔也不再跪下,直接立在众人中间,冷冷道:“我一没做对不起王爷的事,二没贪过半两银子。刚刚那一下是替王爷教训古嫔,她身为王爷嫔妃,嘴里不干不净,实在给王爷丢脸。”
古嫔哭叫着跑过来,想要以牙还牙,周妃连忙拦住她哀求:“别这样,大家姐妹一场,求古妹妹看我的面上不要生她的气……”
场面乱成一团,堂上坐的王爷再也按捺不住,吼道:“全都给我闭嘴!”顿时,哭的、闹的、窃窃私语的都安静下来,齐齐看向王爷。谢王妃一字一顿地说道:“妾身顾及王爷的颜面,想让她自己认罪,可是她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王爷,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你说此事如何处置?”
王爷黑着脸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谢王妃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喊道:“来人,快把徐氏带进来。”立刻有人把徐四娘领进来。徐四娘膝行到王爷脚下,哭道:“王爷恕罪,何嫔威胁奴婢说有胆子泄露半字,就要冤枉奴婢偷盗,割了舌头扔进水牢。奴婢不敢帮她隐瞒,才跟周娘娘说了……湉姐儿不是王爷的女儿!”
谢王妃冷笑:“就算你不说,我也早就猜到了。说什么早产,又说什么心疼女儿要自己带女儿,全都是幌子!根本就是个野种!”
古嫔厌恶地扭开头:“呸,真是什么娘教出什么女儿。”
何嫔脸上一片惨白,嘶哑着嗓子骂道:“你们一个个在胡说什么!我和湉姐儿清清白白,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也不怕遭雷劈!”
谢王妃勃然大怒,指着堂外喊:“所有奴才都死了!还不快去掌这个贱.人的嘴,给我狠狠地掌嘴!”立刻来了几个婆子按住何嫔,膀大腰圆的王婆卯足劲下去,连扇了何嫔几十个耳光。转眼间,就见何嫔雪白的脸颊高高肿起,口中鼻中往外汩汩冒血。谢王妃斜眼看了看坐在那儿纹丝不动的王爷,嘴边扬起胜利的笑容。
何嫔眼中含满泪花,抬头看向她的夫君,那个俊美得仿佛谪仙的男子,惨笑道:“朱权,连你也不信我吗?你也认为我是那种女人吗?”
王爷垂着眼皮研究自己的玉扳指,微掀薄唇:“从前不信,现在不能不信。”
周妃上前几步跪到何嫔面前,用锦缎衣袖给她止血,大声痛哭:“妹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瞧你现在的模样,姐姐的心也在流血,妹妹你好糊涂啊!”
何嫔的目光移到周妃脸上,仿佛头一回见她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周妃避开那道目光,转身向王爷哭诉:“爷,妾身只求您千万留妹妹一条性命,妾身愿意让出当家钥匙,每日吃斋抄经来减轻妹妹的罪孽。妹妹对妾身恩同再造,妾身和妹妹的情分胜过亲姐妹,所以妾身原本是不信此事的,直到周管事领了他们来。”说罢指向堂外的几个大汉,“听他们说了前因后果,这才信了,荣四,把和我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吧。”
叫荣四的男人跪在门边,说道:“小的们是脚夫,家住北城外,平日里拉拉脚赚几文散钱。直到一年前,有个叫绿瓶的丫鬟打扮的人找上我们,出手豪阔,说是雇我们抬轿。打那以后,每天夜里都让我们在七丕巷口等待,隔三岔五的,那个绿瓶会带着一个穿着斗篷、用兜帽遮脸的人来乘轿,如果到三更不来,就让我们自行离去。”
堂上虽然挤满了人,可却安静得可怕。突然,吕婆从外面进来,跑到周妃身后一阵耳语。周妃皱一皱眉,转头对王爷说:“爷,早上我让吕妈妈把绿瓶扣下对质,没想到那丫头自己心虚起来,趁人不备撞墙死了。”
王爷沉默不语,谢王妃冷笑:“死了一个,还有好几个呢!把贱妇身边的那些丫头押来!”一时,藿香冬草被带上堂来。谢王妃问:“说,何氏的丑事,你们知道多少?从实招来!”
藿香冬草伏在地上一边哭泣,一边摇头道:“何嫔夜晚的确外出过,可奴婢全不知情,求娘娘开恩,饶奴婢性命!”
周妃给荣四递了个眼色,荣四立刻继续说道:“上月小的把轿子抬进家客栈,因之前喝多了酒,想找东厕方便却迷了路,听一个房中传来女子的呻.吟,心中好奇就贴在窗户上看,见到一男一女正在窗边的花几上成其好事。因为离得很近,小的不但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还看见她的胸口有三颗小小的红痣,肚脐上贴着花钿……”
“够了够了!”王爷勃然变色,抓过手边的茶杯向地上狠狠一掼,吼道,“滚,滚,全都滚下去!”
一看情形不好,下人率先退走,然后周妃、万妃等也带着各种表情离开,转眼屋里只剩王爷、何嫔、谢王妃和她的两个亲信婆子。王爷看向何嫔憔悴的脸,一片凌厉逼人心底:“何当归,你可认罪?”
何嫔心如死灰,尖声笑道:“好歹毒的手段,好,好!哈哈,真好!朱权,如果你怕我泄露你的秘密,赠我三尺白绫我无话可说,为了我的女儿我甘愿赴死!可你竟然连自己的女儿也忍心泼污水!这般折辱我们母女,你的良心真好啊!好!好!”
谢王妃听得一脸疑惑,王爷脸色大变,疾步上前一脚踢向何嫔的心口。
何嫔吐血飞出几丈,又撑着地面爬起来,用毒蛇一般的目光死盯住王爷:“我不恨周菁兰,不恨徐四娘,也不恨谢巧凤,她们的心思我懂……朱权,你知道么,我最恨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我最恨的人就是你!我好恨,我好悔,为你卖命十几年,为你失去一双儿女,换来的就是你这一脚!”
王爷双目血红,咬牙道:“用热炭把嗓子烧坏,扔进水牢!”
谢王妃追问:“还有她生的那个野种呢?”
“一起扔进去!”王爷漠然转身。
谢王妃立刻看向身后的婆子,二人忙将何嫔拖下去。
王爷脸上无喜无悲,低声嘱咐道:“刚才你听见的话,要忘得一干二净,到死都不能想起来。”
谢王妃惶恐地垂下头:“妾身晓得了。”
不能转世的人两个月后,王府的仙月阁走水,谢王妃和几个丫鬟婆子来不及逃走,被烧死在里面。周侧妃正位,再次拿到了那把当家钥匙。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徐四娘神色慌张,关上门说,“奴婢昨儿去瞧了一眼,那女人居然还活着!”
周妃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饿也该饿死了吧!难不成还有人给她送吃的?”
徐四娘摇头:“奴婢听人回报,说她水性极好,举着她女儿的襁褓在水上浮了几天,刚开始外面的人听见那婴儿一直在哭,后来哭声弱下去,渐渐没有了……监视的人就悄悄伸头去看,只见她手里的襁褓不见了,剩她自己浮在水上,一手抓着条活鱼,一手抓把虾,拿起就往嘴里送……”
“生吃鱼虾?!”周妃掩口惊呼,烦躁地发问,“这可如何是好?她一日不死,我一日寝食难安!我知道,她一定会来找我报仇的!”
徐四娘提议:“咱们手里有鹤顶红和断肠草,不如,今夜……”
“绝对不行!”周妃拍案而起,“让人查出她是被毒死的,那第一个就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徐四娘低头噤声,周妃也不再说话,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手中把玩着一对鸽血石。片刻后,她腾地坐起身,勾唇道:“快去把桂花树下的坛子起出来,今夜……本妃亲自去会会她!”
王府后园有一口深井,井水甘甜,据说直通护城河。早年一个丫头投井死了,井也就被封了,只是偶尔会用来关押犯错的下人,府里人称“水牢”。此刻,水牢的井壁上贴着一个长发覆面的单薄白影,在呼啸的夜风中,让人不寒而栗。
“妹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一袭红色斗篷的周妃,突然出现在水牢上方,笑吟吟地朝下方的白影招手。
白影一动不动,不像是活物,倒像是幽灵。周妃也不在意,蹲下身继续说:“哎呀,姐姐差点忘了,妹妹已说不成话了,啧啧,真可怜……耳朵应该还能用吧,那就让姐姐说,妹妹光听着就好了。前些天,扬州罗府来信说,令堂大人听说了妹妹的不幸遭遇,病情益发得严重,唉,没过几天就咽气了……”
井底的白影微微一晃。周妃笑容满面:“本想瞒着妹妹的,可转念又一想,你们母女一场,总要哭一哭以尽哀思。”
井底的白影轻轻颤抖。周妃用丝帕拭一拭眼角,叹息了一声:“妹妹,你别怪姐姐狠心,同为女人,你应该明白,夫君的爱对一个女人而言意味着什么。我跟了王爷整整二十年,从没见过他对那个女人像对你这般上心。我眼睁睁瞧着,瞧见王爷越来越喜欢你,我心里就越来越害怕……”
“娘娘,给。”旁边的徐四娘递上一个小磁坛。
周妃接过坛子,一边用指甲剔开封泥,一边侃侃而谈:“所以我精心为你设了这个局,为了能同时除掉你和你的女儿,我当真是花费了不少心血……其实,上一次我太心急了,计划里面还有不少漏洞,王爷又是那般精明的人物,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才能成功。可没想到的是,王爷居然也没有深查下去,直接就给你入了罪。由此可见,王爷也不想留你了,姐姐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周妃剔好了坛子的封泥,用丝帕擦了擦手,压低声音说:“江山两代易主,王爷还能稳居王位,我知道都是你在背后为他筹谋。可作为女人,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他觉得不安,生怕有一天你会泄露他的机密。虽然他是真的喜欢你,但你别忘了,他可是太祖爷的儿子,太祖爷登基之后的作为,你总还有印象吧……”
井底的白影一阵颤动,带起了一道道的涟漪。周妃笑着拨开磁坛的盖子,口朝下,底朝天,将坛中之物尽数倒进了水牢里。突然,井底的白影开始剧烈挣扎,从水面上扑腾起来又沉下去,沉下去又扑腾起来,翻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水浪。
“这种逍遥蛊,初时会疼上半个时辰,隔半个时辰后再次发作。以此类推,疼痛时间不断加长,到了第三日,人将会活活疼死。据说这样死去的人,魂魄俱销,甚至无法投胎转世。”周妃转身,挥帕子作别道,“妹妹慢慢地享受吧。”
※※※
风吹树摇,大雨将临,灯晃影动。
“真明,怕是要来暴雨了,赶快叫上几个人,去将山门关好。”一个道姑打扮的女人走进后堂。
名唤真明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道姑,闻言撅着嘴,拉着另外两个小道姑跑出门外。山门是用乌木、生铁和树漆做的,有上百斤的分量,因此关门上锁是所有小道姑心目中的苦差事。真明气恼不已:“已经深秋时节了,怎么倒下起暴雨来,真讨厌,有好事时怎么不见她叫我!”
“你师父一向偏心真静,谁不知道那真静是个最会讨好卖乖的。”一同出去的小道姑接嘴,“我听说前面的灵堂上,瓜果点心摆了满满一桌,蜜瓜和香芒每个都有这么大!”说着用手一比划。
另一个小道姑一脸羡慕道:“大户人家就是阔气,扫出门的一个死人,还给搭上那许多好东西,咱们这些活着的人却吃一口也不到。”
真明的眼珠转了转:“不如,咱们晚上去帮忙守灵?师父师伯她们问起来,咱们就说真静胆子小,所以特意去陪她的!”旁边的两个小道姑立刻拍手赞同。
不久,空中乌云密布,风声呜咽。一个惊天裂空的闪电后,暴雨倾盆而下。道观的偏殿被布置成灵堂,堂中停放着一具小小的棺木。那户人家派来送灵的几个老婆子全躲懒去了,守灵的仅有一个十一岁的小道姑真静。真静照着师父的吩咐,每炷香烧完之后就念一遍超生经文,再烧一串纸钱。
听说里面躺的也是个苦命人,真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的写照,听说她到了十岁上,才住进本该让她住的朱门大院,谁知却没有享福的命,不到半年就夭亡了。真静一边烧纸一边瞧着棺木发呆,为那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女孩儿惋惜,那样好的相貌,从此只能被黄土掩埋,不见天日。
灵堂外,云朵滚滚向东涌去,狂风不停地呼啸而来。雨丝,好像化作千万条琴弦,弹出了急促的声音。
“吱呀——”灵堂上突然响起刺耳的声音,唬了真静一跳,“什、什么人,快出来!”
“哈哈,哈哈哈!”角门边上传来一阵笑声和低语,“真没出息,不知道你师父为什么相中她去守灵。”“得了,你也不比她强多少。”“不过这地方……还真有点儿慎人。”
听着那些声音都很耳熟,真静松了一口气,埋怨道:“真明、真术、真恭,不带这样吓人的,这里不是玩耍的地方,快快离开吧。”
角门边大模大样的走出来三个人,显然不把真静的话当回事儿。
真明斜了她一眼:“死妮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真术径直跑到香案旁,拿起一块芙蓉糕就往嘴里送,笑道:“多亏真明的好主意,否则就只便宜真静一人了。”
真静瞧在眼里急在心里,阻拦道:“好师姐,求你们安分些吧,师父就是怕出这样的事才让我一个人守灵。等三七一过,供品还能少了你们的?”
真明、真术、真恭围着香案坐了一圈,各自捡了喜欢的点心糖果,连吃带拿的。真恭一边用褡裢装蜜瓜,一边厉声威胁真静道:“你要是敢说出去,以后保准让你在观里呆不下去!”
真静咬着下唇,声音带一点儿哭腔:“放下放下快放下,死者为大,你们怎么能拿灵堂里的东西呢?人家看重咱水商观才把治丧的事托付给咱们,不光给了十果十盘的祭品,还给观里添了一大笔香油钱,你们跑这里来顺东西不是存心让观主师伯丢脸吗?”
真明冷笑一声:“就你嘴皮子利害,我不信你一口都没吃过,晚饭时分也没看见你,怕是已经在这里吃饱了吧。”
“冤枉啊,晚饭时刘大婶给了我两个馒头,我就边吃边守灵了,”真静的眼泪在眼眶中闪动,大声嚷嚷道,“索性就一嗓子喊人过来,瞧瞧你们做的丑事,惊扰了何小姐的魂魄,当心她来显灵来惩罚你们!”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把天空劈成两半,一阵撕心裂肺的雷声响起来。
“死蹄子,你满嘴胡说什么!”真恭将盛满吃食的褡裢扔开,狠狠推了真静一把,“还敢喊人?信不信,我现在就治死你!”真静被推倒在地上,突然,她张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一般,全身都僵住了。
真恭骂道:“你还敢装模作样的!”真明真术顺着真静的目光看了一眼,顿时也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真恭急了:“你们两个又怎么了?”而二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并不理睬她,于是,真恭自己也回身去看个究竟。
“啊——啊——啊——”一阵凄厉惨绝的叫声,响遍了水商观的每一个角落。
偷懒去睡觉的几个守灵妇立刻被惊醒了,跑到灵堂里,只看了一眼就惊叫连连,跳着脚倒退出来。一炷香的工夫,便将观中的太息师太、太善师太、太尘师太全都引来察看情况。
太善师太皱眉走进灵堂,远远看见屋里的灯火蜡烛全都熄灭了,香案上的盘碗凌乱,地上的瓜果滚成一片,而真明三人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以为是她们偷供品被抓住了,张口便怒斥道:“你们三个没出息的东西,手里不干不净的,又惹出了什么祸!”然后,她不经意地朝灵堂上方望了一眼,立刻也傻住了。
一片素绸白花中,棺木中躺着的那个人,现在……居然是坐着的。一阵风吹过,白绸迎风招摇,带来阵阵凉意,让棺中人打了一个喷嚏,也让众人惊恐地连连后退。
从真明她们进来偷点心时,何当归就已经睁开眼睛了。她清楚地听见真静与那三人的争吵,也听见真静口中说着什么“何小姐”云云。何当归听着她们的对话,突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这里似乎是……灵堂?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已经死在水牢里了吗?
何当归只觉得浑身无力,仿佛骨头都散了架,强自挣扎着坐起来,想看清楚这里的一切。一阵风吹过,她冻得缩成一团,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等看清了对面几人的脸,何当归仿佛看见鬼一样,神情诡异地盯着那些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眼前的几个人都是她童年时寄居的那个“水商观”的道姑。怎么会这样?自己明明被周菁兰害死了,周菁兰的话语还犹在耳边,“……人将会活活疼死,据说这样死去的人,魂魄俱销,甚至无法投胎转世……”可是,长长的噩梦醒来,为什么会再见到十八年前认识的人?
十八年前,年仅十岁的她在“水商观”里寄居了半年,受尽各种欺凌,日日盼望着家里人来接她;
十四岁的时候,她因为救了宁王府的老夫人,荣光地嫁进宁王府;
十六岁时,她得到宁王的青睐,二十八岁生下一个女儿,随后和母亲、女儿一起被害死。
时隔十八年,再次见到真静、真明、太善、太息等人,居然还是童年初见时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怎么会这样?等一等,如果她没有记错,太善应该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何当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尖泛着月白的光泽,瘦小纤细得不可思议……这分明是一双小孩子的手!何当归的瞳仁因惊恐而放大。
真静最先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着头嘴里念念有词:“何小姐,我知道我们搅扰您的灵堂实在不对,也知道您年仅十岁就仙游了心中一定不甘,请您大人有大量,宽恕众人的罪行,真静一定会日日为您烧钱念经,望您发发慈悲,早归仙班,莫在尘世继续停留……”真明听了,也跟着“咚咚咚”地磕响头,真术真恭也非常想磕几个头送走冤魂,可手脚已不听使唤了。
何当归看着棺木前的香案,酥糖、佛手、芒果和桃子的香气一阵阵地涌上鼻端,她的心头突然一片敞亮。这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绝对不是梦……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现在就是十八年前的水商观,而自己——
还活着!
未完待续……
后续故事将更加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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