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泉诗话》卷第八
类诗三 闺秀 乩仙
一
任城别驾丁瑶泉，梓其亡友阳山王安福之母李氏《一桂轩诗集》，古风多可书绅，兹录其小诗《夜坐》一首：“蛩声鸣静壁，花影淡疏棂。卷幔云穿径，开窗月傍扃。茶香呼婢觉，书好诱儿听。远道怀君子，青灯火正荧。”《怀幼弟芳圃》一首：“自小提携手足亲，分离两地共伤神。徒怜姊事同兄事，可恨吾身是女身。父母劬劳空鞠育，家园睽隔独悲辛。箕裘绍述惟凭尔，珍重先兹嘱戒频。”
二
邑前令李淇筼明府梓古祝阿女史郝（竹头加豐）《秋岩诗稿》，《秋夜》一首：“秋屋卷竹帘，沈沈闻夜漏。碧天无片云，月色皎如昼。散步闲阶上，风寒怜菊瘦。采采黄金英，清香满衣袖。”《春闺》一绝：“芳草绿生烟，桃花红作雨。湘帘不上钩，蝴蝶梦中舞。”《母家使至》一首：“云水悠悠思不禁，平安得报更沾襟。从知生女了无益，推解依然慈母心。”《题窦大令重刊苏氏璇玑图诗后》二绝：“宛转离鸾曲，光芒吐凤才。效颦欲有作，谁为寄泉台？”“千秋传锦字，百叶有孙枝。不妨哀苦意，并许世人知。”稿中有《醒堂归自京》四首，录一：“驴背垂垂压晓风，路人不道客囊空。一编入手抛难遽，又费机窗半日工。”醒堂，其夫字也。
三
西充女史马氏，字韫雪，名士骐，南城令云锦之女，祥符张上舍应垣妻也。十四岁以诗名，中年孀居，初有《漱泉集》七百余首，被姻党窃去。后复成帙，其子刻之，名《烬馀草》。有《落花》十五首，襟怀可见，录四：“梦回春色已阑珊，百舌声声语晓寒。一坞香风团牧笠，半溪红雨打渔竿。飞来瓦砚知诗苦，偷入湘帘诉别难。为报君恩衔几片，枝头黄雀莫轻弹。”“烂红残紫乍高低，痛惜行人踏作泥。六代铅华蝴蝶梦，一林风雨鹁鸪啼。徒闻湘瑟人何在，再问胡麻路已迷。元亮尚存松菊径，不须空说武陵溪。”“拟向芳丛试一歌，残红已下最高柯。定知人事无常好，不信天心太折磨。一代琵琶随铁骑，千年荆棘卧铜驼。琼宫玉蕊收将去，野草漫漫奈尔何。”“裴回如怨复如嗔，似向韶华叹不辰。燕子楼中愁盼盼，美人图上唤真真。惟余篱菊差强项，见说堤杨也效颦。绕舍种梅三万树，明年春色属幽人。”余不悉载。
四
峿山寺石刻女郎汤文玉《春游》诗一首：“山雨初晴洗佛螺，春风几处揭青莎。采香不倦溪边路，多少飞红趁袜罗。”词意极丽。
五
家爱泉兄寄余《榛苓吟思》一卷，笺注蜀女阿娟《题壁诗》，备录于左。原诗并序云：“妾生于剑外，死别刀环锋镝之余。全家失所，兹亲信绝，夫婿音讹，系于所亲。携至冀州，复偕南下，流离数月，始达此间。嗟乎！陌头杨柳，尽是离愁；门外枇杷，都非乡景。望剑门而泣下，思蜀道以魂归。阿娟，阿娟，生何如死？邮程信宿，便入江南，当是薄命人断送处也。”诗曰：“万里飘零百劫哀，青衣江上别家来。朝云暮雨番番看，一路山眉扫不开。”“深闺一命弱如丝，金鼓声中怯几时。妾恨也同花蕊恨，阿谁马上是男儿？”“阿母音书隔故关，儿身只有梦魂还。年年手濯江边锦，不勾人间拭泪斑。”“稿砧望断路盈盈，敲罢金钗忆定情。妾自马嵬坡下住，此生只待卜他生。”“小婢娇痴代理妆，穷途怕检女儿箱。儿时爱谱江南好，恐到江南更断肠。”“雾锁云鬟欲断魂，喘嘶扶住意黄昏。残灯备写伤心句，撩乱啼痕与粉痕。”末题“龙飞嘉庆二年正月十五日，蜀中女史鹃红题于南沙河旅壁。”南沙河在滕县城南。序称阿娟，末题鹃红，当是名“娟”，而又以“鹃红”自号也。爱泉集句和元韵六首，录二：“去国怀乡莽自哀，北风吹雨过山来。栈云陇树重重隔，积雾霾阴暗不开。”“杜宇春风古帝魂，十年往事总难论。来时记得留题处，半积香痕半泪痕。”又集句题后六首，录二：“春城战血冷悲笳，故国音书旅雁赊。一片夕阳横白骨，可怜蔡女竟无家。”“可怜蔡女竟无家，忽逐征鸿去路赊。遍地关山行不得，蜀笺无信报秦嘉。”又集句拟鹃红诗五律一首：“旅舍灯犹在，行人去不留。寒禽呼木杪，晓雾压城头。长路应难问，远山相对愁。不如营一醉，和梦到扬州。”俱爱泉著。所有集句俱沈归愚选《国朝诗别裁集》，笺注甚繁，不具载。余题《榛苓吟思》卷后，用鹃红元韵四首，附后：“杜鹃啼血信堪哀，不变蜀声齐道来。窈窕多情谁似汝，杜鹃花向杜鹃开。”“路入江南见复关，珠生合浦有时还。新诗留向滕阳道，错比潇湘竹上斑。”“知他弦望有亏盈，此际商歌最系情。甘与美人作毛郑，天涯难得一书生。”“笺诗一字一销魂，不是张华赋感昏。叠和更难花样好，百家衣体妙无痕。”
六
王仙李录寄娄东沈承妻薄少君诗百首，云得自小说，不知何代人。余按薄诗已见钟伯敬《名媛诗钞》，明末人也。略记一首于此：“他人哭我我无知，我哭他人我则悲。今日我悲君不哭，先离烦恼是便宜。”又句：“地上有身无放处，不知地下可相安。”语极沈著。
七
李字山寄示花卿蒋红红《潍县旅壁题诗》五首，乃渠自壁间手钞来者，备录其诗。“身如傀儡又登场，往事回头不可详。悔向人间留幻影，敢言天壤有王郎。心愁始觉灯花妄，体瘦生憎裙带长。村女不知人意绪，齐来争看锦云裳。”一“又逐西风作浪游，天涯芳草怕凝眸。如无身世何来辱，剩有眉峰难讳愁。明日更增今日恨，他生甘乞此生休。晞阳不向葵心照，一任伤神赋白头。”二“逆旅当前马不行，入门先听候虫鸣。飘来柳絮风初定，照见花魂月不明。对镜窥颜惊更瘦，临窗陨涕叹余生。吟成莫作新诗看，此是儿家呜咽声。”三“模糊四壁土痕斑，强对西风整髻鬟。知是几时成撒手，忍令一世欠开颜。窥窗有月仍宜赏，绕壁观诗聊窃闲。更向颓垣留戏语，似兹真合唤尘寰。”四“破壁飞来衾枕寒，惊魂未死总辛酸。梦回自讶身还在，睡去仍愁境不宽。寄怨西风知己罕，埋头苦海作人难。挥毫不是偏耽咏，冀有怜才青目看。”五款署：“花卿蒋红红和泪写。”蒋亦不知何许人也。壁间有依韵和作，姓名镌去，诗亦可存，附录于后：“人间何地是欢场，弱质柔姿惜未详。但觉仳俪嗟不淑，何如居处本无郎？梦回翡翠巫云断，怨入琵琶塞草长。寄语春风曾舞罢，不堪重著嫁衣裳。”“我亦风尘汗漫游，空怀斑管慰吟眸。飘零红粉添新恨，憔悴春衫有旧愁。世事秋云参变幻，旅窗夜雨梦归休。征轮底事犹东指，要到蓬莱最上头。”“古诗怕读重行行，局促辕驹仰首鸣。轮铁磨人何辗转，镜函照影太分明。织成锦字留长恨，修到梅花定几生。输我热肠酬白雪，写来都是变商声。”“墨痕半杂泪痕斑，雾薄云轻想鬓鬟。谁把黄金收骏骨，天将薄命付红颜。鸿泥有印传君怨，髀骨无端叹我闲。莫恨天涯不相识，一般沦落在人寰。”“纱笼应护玉钗寒，客里黄梅句亦酸。谢女心情诗律细，沈郎消瘦带围宽。飞鸿天外音书断，弱柳风中去住难。刻意惜君还自惜，蛾眉画出与谁看？”
八
字山又抄寄姑苏女史周黛云《富庄驿题壁》四绝句：“离却红尘又劫尘，生来薄命亦前因。遥知终岁难堪处，织女机边妒妇津。”“抛残高髻弃云鬟，宛转难承大妇颜。一出都门莫留恋，西山不是望夫山。”“从小娇痴阿母夸，那知流落在天涯。而今重返苏台去，羞见吴宫姊妹花。”“半床灯火照孤眠，写罢幽情只自怜。夫婿从今音信断，空闻鸿雁叫霜天。”此诗不似香闺吐属，疑妄一男子代作。
九
仙李从济上童试夹带册中得江南闺秀焦氏诗一纸示余，漫录之。序曰：“江南宣城诸生陆某无赖，鬻妻焦氏偿博负。将行，焦始知，作诗缝衣襟内，自缢，官验得诗。”其辞曰：“谁人设此迷魂阵，笼络儿夫暮作朝。身倦囊空归卧后，枕边犹听梦呼么。”“一盏残灯照敝帏，伤心重整嫁时衣。妾身不是呢喃燕，肯向他人门户飞？”“虚度韶光廿四春，蛾眉淡扫耐清贫。也知锦绣丛中好，羞作世间薄幸人。”“独对孤灯谢晚装，裴回无计耐更长。挥毫欲写衷情事，忽上心头便断肠。”“风吹庭竹舞喧哗，百转愁肠只自嗟。灯蕊不知成永诀，今宵又放一枝花。”“生如羁旅死如归，妾命楮轻心事违。遥属郎君休早去，床头幼子守孤帏。”“人言薄命是红颜，妾不红颜命也艰。留下青腰巾一幅，倩君试看泪痕斑。”“香焚宝鼎告苍天，默劝郎君性早还。菽水奉亲书教子，妾归泉下也安然。”“沧海桑田有变迁，人生百岁总流泉。高堂纵有怜儿意，切莫悲伤损大年。”“为人谁不乐余生，我乐余生势不行。今晚悬梁永别去，他年冥府叙离情。”诗凡十首，雅里相半，的是女士手笔。玩其深情笃挚，死而无怨，骎骎乎风雅之遗徽矣。
一〇
爱泉处有《云贞寄夫书并诗》一册，弁言：“范秋塘，淮南诸生，早失怙恃，后母讦之，谪戍伊黎（伊犁）。其妻云贞淑而多才，恒致书万里外，与相问答。金坛于君和同在戍所见而叹服，录归示人。其书两千四百余言，末复缀七律四首，洵须眉才人所不如者，记之以广其传云。”弁语无款识，云贞姓氏亦不著。余别见一书，云贞陈氏诗六首，小有异同。其书甚繁，悉中多名言。余读至“丈夫处世，怨固不可深结，恩亦不宜多邀。”未尝不深叹“女知莫如妇也。”曩已草录一通，兹惮作钞胥，稍为节删，缕书于左。“忆自枫亭分手，偻指几十年矣。远塞风烟，空帏岁月，个中滋味，领略皆同。然侍慈帏、抚儿女，贞虽耿耿隐忧，尚有片刻宽慰之时；我夫子只身孤戍，谁与为欢？相距万里，不知消受几许。凄其九年中七奉手书，仅寄复三函便果罕，遇笔尤难罄。前岁密书至，适贞抱病，投递参差，几成不测。少顷，阿姑持书至，榻畔笑语，贞曰：“锦儿脱罪编氓，归期可望。来禀愧悔无聊，想已折磨悛改。我今却也怜他，是皆夫子孝心所感。不然，此语正未易闻也。”丙申秋，托劳姓寄一信，备述别后境况，迄今又将三载，情况大概如斯。亲茔树木整齐，垣墙完固，岁时伏腊，祭扫如常，湖水平漕，不致浸入，可以放心。阿姑康健，饮膳如旧，惟痰症时发，是为可虑。益庭大兄人虽刻薄，但阿姑依赖之人，嗣有书来，总以一味谦让感念，庶可不失其欢。至负心人今已移居它所，罕觏其面。然难免萋斐之言、暧昧之事，怂恿于夫子之前。贞惟忍性坚志，洁身防微，以期尽吾所当尽。至青蝇之口，夫子信与不信，又何敢必？总之，琼女在时，尚可自解，母女相守，何恤人言？不幸酉秋出疹夭矣，十五年辛苦属望，尽付东流。草草治棺，瘗于茔侧。没之前夕，捧贞颊悲啼问：“爹爹离家几年，儿倘殁后，万勿寄知。”今忆此语，不禁泪如涌泉。丁郎读书，颇有父风，惜欠沈潜。学诗有颖思，制义则太驳杂。今因病中，不能钞录诗文，后当寄阅。贞母氏于申秋患病，延至酉春，遽而长逝。两老人一生血脉，惟贞一线之存。六十年镜花水月，情深半子，能不酸痛邪？贞自遭此变，愈觉难堪。颗粒缕丝，均无所出。从前缓急可商之处，近皆裹足不前；遇有急需，不轻启齿，正恐无济反惹笑谈。闲承四妹、霞姑等投以钱物，时询夫子近状，情意颇真。些小通融，尚可资助。节次属带瓶口、扇套、鞋袜诸物，尽为负心人赚去，言之恨恨。贞迩来嫁笥、衣奁，陆续尽归典阁。问安视膳，未敢稍懈，怡色柔声，犹恐获咎。即饮食穿戴，亦较前留意。盖俭则负悭吝之名，奢便有花销之责。太素，则云意存诅咒；少妆，则云冶容诲淫。非诟谇相加，即夏楚从事。求一日之免，咎不可得。贞年逾三十，非复少时，对儿女家人，有何面目?自结缡以来，笔墨为命，拈毫横笛，唱随未及六年。一旦断梗飘萍，往事不堪回首。年来羌管绝吹，属和之章，亦是勉强从事；吟风弄月之句，断不敢露于毫端。莲姐稍长，雨榻风棂，寒砧烟灶，与共甘苦。此贞今世之朝云，而为夫子他年之桃叶也。素芝、碧莲辈，簸弄如簧，钩深索隐，尤为心腹之患。惟有委曲将就，沃以好言，博得一时清静而已。今岁有人自伊黎（伊犁）来，述夫子起居，甚悉。并云每年若肯节省，尚可余积数百金。幸负心人未将此语上闻，而贞初亦不之信也。夫子天资机警，赋性疏狂，未能一展才华，辄遭大难。一朝失足，万念都灰，又有何心矜持名节？且栖身异域，举目谁亲？回首家山，刚肠应断。则花晨月夕，灯灺酒阑，拥妓消愁，呼卢排闷。或三生石畔，五百年前，遇解渴之文君，值多情之倩女。书生故习，谅亦未能免俗。贞闻之方痛，闵之不遑，又安敢效妒妇口吻，引不近人情之语相劝勉邪？惟念夫子素体羸弱，性复过挚。彼若果以心倾，君亦何难情死？特患口饧齿蜜，腹刺肠冰，徒耗有用之精神，转受无穷之魔障。私心遥揣，可惜可伤。况麯蘖迷心，能致疾病，摴蒲耽戏，更扰神明。些小财物，更何足计？贞釜底余生，尚知自爱。岂夫子有为之体，而甘自颓唐，毫不念及，反待巾帼之规箴乎？来书云三月适馆春斋，六月仍回故地，中间原委，未得其详。风闻双桂一端传言不？确然。夫子既与四爷为骨月，则相依邸舍，自可为家，何必舍此它图，别生枝节？此则贞所不能解者。丈夫处世，怨固不可深结，恩亦不宜多邀。未曾拜德之前，常思图报之地。四爷豪侠中外，颇有微名，但其痴意柔情，殆亦堪怜堪笑。自闻夫子与为莫逆，贞即向亲串访其为人，大抵举动不纯，近于游侠，顾能超拔夫子于苦海中，而煦抚之将来酬报，贞心早为之区画矣。相隔万余里，又复忽西忽东，奉命不定，空致鱼书，未瞻雁足。即有欲寄诸物，恐蹈前辙，被负心人啖吞。微物几何，反致空函不达也。今岁有查办回籍之恩旨，惜乎未能波此，然此后机缘，大有可望，十年易满，我夫子断非终老黄沙者。诸凡随遇而安，两地耐心静守，镜合珠还，我两人讵终无团聚时邪？六弟自上江来，猝闻有回伊之便。掩扉挑灯，疾书密寄，泪痕在纸，神思遄飞，附诗四章，聊以见意。伏惟珍摄。云贞再拜。”诗录于后：“莺花烂漫斗芳菲，底是伤心泪暗挥。镜里渐凋双鬓角，客中应减旧腰围。百年幻梦身如寄，一线余生命亦微。强笑恐违慈母意，竹箱典尽嫁时衣。一十五年华付水流，绿窗不复唤梳头。残脂剩粉鞶丝阁，碎墨零笺问字楼。千种凄凉千种恨，一分憔悴一分愁。侬亲亦未终侬养，似此空花合罢休。二当时画里唤真真，岂料追随若比邻。每祷团欒祈绣佛，尝占荣落祝花神。堪嗟失意飘零日，翻得关心属望人。倩我怜才频寄语，年来消瘦不关春。三早自甘心百不如，肩劳任怨敢唏嘘。课儿夜半烧残烛，奉母春寒剪嫩蔬，岂有余闲弄笔墨，偶因定省遇庭除。斐萋休更萦怀抱，犹是坚贞待字初。四”右录云贞诗四首，并书之大略。乍观其诗中二首，不解所谓。及观其书，乃知次章悼琼女也，三章美莲妾也，末章所谓庭除斐萋者，谓群婢也。书与诗，皆可谓善言其情者矣。仙李处有云贞诗而亡其书，诗末复有一首云：“未曾蘸笔意先痴，一字刚成泪几丝。泪纵能干终有迹，语多难寄反无词。十年别绪春蚕老，万里羁愁塞雁迟。封罢小窗人静悄，断烟冷袖阿谁知？”与前诗的出一手。或它时续寄，如书中所云，前有和韵者也，其云“语多难寄反无词”，可知非与右书同时寄者。
一一
吴卿怜绝句诗十首，自嘉庆己未有人传之，并注甚详，但不知何人笔也。略曰：“卿怜，吴门人，年十五归平阳王，继归和相，和败，为此诗。”录二：“晓妆惊落玉搔头，宛在湖边十二楼。魂定暗伤楼外境，湖边无水不东流。”“最不分明月夜魂，何曾芳草怨王孙？梁间紫燕来还去，害杀儿家是戟门。”戟门，蒋姓购送和处者。
一二
刘则哲女瑞红，字春祥，不知何许人。余于友处见诗一帙，末有《长恨歌》，甚里，不录。录其《闺怨》四绝：“马蹄未卜几时回，四顾茫茫泪满腮。幸得君情还似昔，驿亭迢递寄书来。一木兰亭畔夕阳明，人倚雕栏睡易生。毋使流莺枝上啭，梅窗惊破梦难成。二口传郎在凤凰山，力倦征途终未还。刀梦经年虚妾望，别来已改旧时颜。三立倚朱栏强自持，日沉南浦断肠时。心随紫燕帘前绕，意绪茫茫君未知。四”四首用“驿梅别意”四字离合体。
一三
济南女史李永著有《秋蛩集》，《春日即事》一绝：“经年心事为花牵，况是春风二月天。一院海棠春寂寂，绿烟红雨护秋千。”
一四
阮夫人孔氏璐华著有《唐宋旧经楼诗稿》，余于友处得其一册，中多女史倡和之作，择录一、二。《登黄鹤楼和古霞女史元韵》：“渺渺烟波螟色收，登临遥望楚山头。空怀鹤去千年事，但见人游百尺楼。玉笛吹残明月夜，梅花摇落汉江秋。且将诗句酬佳景，一派沧浪助客愁。”附唐庆云古霞元韵：“登临怀古万帆收，芳草斜阳满渡头。楚泽烟波浮大别，江天风雨会高楼。云中黄鹤千年事，城上梅花五月秋。那见飞仙栏外过，一声玉笛不胜愁。”《和古霞木棉花元韵》：“百尺修条云底垂，木棉花放最高枝。影摇竹榭如排烛，霞满书窗合赋诗。日色正烘亭午后，风光刚转暮春时。若非海上珊瑚干，也是昆山赤玉脂。”附古霞元作：“西堂惯见绿阴垂，今日花光忽满枝。隔院闹红争入镜，过墙旧影索题诗。深含醉意东风里，浓泻春痕夕照时。仿佛玉兰高十丈，全将铅粉换胭脂。”又《梦中得前二句因成一绝》：“朝罢归来看落花，铜炉石铫且烹茶。依然五载前头事，蝶梦园中是我家。”道光癸巳，阮相入都，而夫人仙去，“朝罢归来看落花”竟成诗谶矣。夫人，冶山上公之胞姊。
一五
诸城同年友王藕唐前妻高密单氏著有《碧香阁遗草》。录其《白云》一绝：“白云芳草隔天涯，一别双亲四载赊。遥忆故园新雨后，春风催放碧桃华。”
一六
家爱泉兄录示平原腰跕女史《题壁》二绝：“更残梦断正夷犹，又逐车声向道周。遥忆绣窗红日满，小鬟低语唤梳头。”“扑鼻生香照眼红，杏花如许醉春风。儿夫此夕衔枚处，可擅文场一战功。”款书：“癸未三月九日，奉姑就养维扬官舍。宿此时，外正应春官试，不能无挂望焉。大兴娟月金氏题。”
一七
爱泉又录示界河驿女史题壁诗，原序云：“曩者大父出宰井陉，随侍往复，备历风霜。癸巳秋，余归蔡随夫子，之燕，再经古道，今昔情深，适立堂表兄出示《早程》一律，因步元韵，以写衷怀云。”“宦途艰苦昔曾当，为赋于归又束装。旧日青山终未改，当年绿鬓易成苍。晚从店壁寻诗句，早起霜林看曙光。待晓堂前原不远，却惭梁孟说相庄。”款署：“惠泉女史”。
一八
荷泽县北高家集有闺秀题壁五首，款署：“醉花仙子”。不知谁氏也。诗曰：“别郎十载绣帏寒，月夜花朝独倚栏。春仲归宁方赴汴，清和忽接报平安。”“报说檀郎转玉京，膏车策马急回程。陆全雨阻香车迹，野店何堪剔短檠？”“连宵风雨且停骖，斜傍妆台启旧函。千里怀人难入梦，权将纸笔代清谈。”“极目阴云四望匀，隔帘鹦鹉亦生嗔。偶吟风雨萧萧句，暂解眉心一寸颦。”“只因愁结写柔肠，惭愧涂鸦玷粉墙。纵有昆仑难送我，困人巾帼是梳妆。”后有依韵和作，亦复不工，不具列。
一九
爱泉又寄南沙河旅壁江南女子贾芷莩题诗二首：“轻摘尘鬟黯自怜，误人幻梦小游仙。如弓明月初三夜，似翦春光十五年。屋纵黄金伤不耦，佩虽白璧叹难全。无端竟属沙咤利，并少韩郎若个边。”“怕泛鄱阳波里船，如何此日入秦川？心惊路远三千里，命薄身随一万钱。恨不疏顽同白发，悔曾闺阁理丹铅。比他花蕊夫人苦，旅壁聊充十样笺。”末注云：“侬本维扬贫家女也，幼从李猗夫人伴读。李随任楚江，遣侬归家。长安贾以百十金购得良人，年逾周甲，腹无丁字云云。里词疥壁，以遣无聊。道光乙西端阳前二日。”
二〇
蜀女鹃红题壁诗，家爱泉茂才为笺注成帙，孟雨山博士见之，谓：“卷内当得闺秀题之，乃佳。”后果于阙里孔氏诸夫人中得题词三家，备录于左。钱唐孙兰湘田题二绝句：“陌头杨柳尽离愁，此日飘零忆剑州。从古红颜多薄命，那堪花落水空流。”“六首诗成百转思，分明鹃血洒盈枝。从今传遍凄凉曲，鼙鼓声中绝妙词。”海盐朱玙小茝题词一阙，调寄《洛妃怨》：“已去青衣江畔，剑外乡云望断。旅舍暗伤神，柳眉颦。堪叹才多命薄，此日恨凭谁说？题壁欲销魂，半啼痕。”吴门徐比玉芝生题一律：“字字啼鹃血，魂归蜀道难。干戈连地起，骨月几时完？卿自伤心写，人争著意看。红颜偏薄命，读罢为长叹。”右三女史题词，俱由雨山处寄来。
二一
《彤管遗编》一书，前明会稽郦氏琥著，余家藏者，乃得之济南书肆。卷首有“阮亭”、“怀古田舍”、“大司成”等图章，知是新城旧物也。往岁，家爱泉借阅，因倩名手影钞之，四历寒署，乃成全编。爱泉言其编元、明人诗多不备，曾见苏台《竹枝词》数十首，元代薛氏二女作，编中阙载。思更搜采，并隆、万以后，续为增入，亦闳意也，会有同志助其搜罗。
二二
董臞仙太史母吴夫人，蜀人。《哭臞仙》绝句十二首，录二：“秋风高爽锦江城，汤饼筵开主客盈。屈指计来廿八载，空将血泪哭声声。”“伤心极处有谁知，百转柔肠泪暗垂。守定灵帷惟恸哭，一声爷罢一声儿。”时朴园方伯殁未百日，情真语挚，不堪卒读。
二三
李美常，布衣，出其先三世节孝诗册见示。自濡阳陈德华以下数十人，末有琅邪女史续氏五律一首：“班姑曾修史，陶母只待宾。何如孤玉质，况事两孀亲。纺绩供新笋，荆钗守旧贫一作苹。纲常在我辈，感激须眉人。”
二四
先兄没后，嫂孔自缢以殉。年来蒙友朋哀挽，及时贤诗五十余家，别为一册。中有闺媛二家，复志于此。灞陵女史沈云帘四绝句云：“不是求传姓字香，原将一死系纲常。成仁取义须臾事，堪笑夫亡称未亡。”“耳膏面血事皆难，总觉偷生心未安。暗拜翁姑儿去也，天风飒飒婺星寒。”“夕阳黯淡照孤村，红荔凝成碧血痕。圣祖贤宗应共鉴，常留浩气壮乾坤。”“视死如归不惜身，古今屈指有几人？懿型壮我闺帏气，愧煞须眉有二臣。”云帘，孝廉沈月波鉴之胞姊，著有诗集，未及录。沈以事仓皇别去，至今缺然。古滕刘君淑清妻孔氏《哭侄女马孝廉配夫没三日殉夫自尽》诗：“仓猝闻变，惶惧惊起。知尔素烈，何遽至此？忆尔未嫁，夙娴于礼。久知纲常，能别生死。洁白贞心，金石坚固。一片冰霜，岂等常妇？不爱生存，只期死安。求仁得仁，嗟嗟其难。”
二五
夏邑汪英惠，吾师梦岩先生长女，能诗，早卒。乃弟之檙记其一绝：“萧条家计愁无奈，千里归来又远行。我愧木兰身手健，不能辛苦替爷征。”时阿爷归自京师，又赴甘肃，故云。又《菊影》一律，仅记前半：“紫艳黄香外，稜稜别有姿。瘦偏宜月映，端不受风欺。”
二六
先慈王太孺人晚年训诸女孙温习诗书，间为韵语。凡家庭燕集、唱和、联句等作，翼总为一册，名曰《嘉庆集》，已别见，兹复敬录数章，殿诸贤母咏歌之后。《乙亥秋日赋秋虫》四首：“秋蛩声唧唧，应候尔何知。莫道无知物，警人在及时。”“秋蝉鸣古树，嘒嘒尔何劳？几日金风动，清音不改高。”“秋蚊依暗室，利口似针芒。暑退寒将至，终看何处藏。”“秋蝇爪似错，趋附强相因。自逞营营巧，那知厌杀人。”《戊寅中秋对月示翼儿》一首：“自古中秋看月圆，今番相对意绵绵。半生儿女三人在，一块心肠两地牵。遥忆家园风景好，更逢佳节祖孙全。吟诗聊复调儿子，莫遣光阴负眼前。”
二七
叔母孙氏，莘县茂才讳炳光公女，著《垚居书室诗稿》，丙申年已授梓。兹敬录数章，《拟古》四言：“天空地阔，水清泥浊。青青古松，高山之阿。飘飘浮萍，流入江河。天高风低，云密路迷。燕雀归巢，行人何之？笼中二鸡，各见白黑。白者如雪，黑者如墨。”《秋夜吟》一首：“疏窗星淡淡，明月照我床。披衣不能寐，中秋西风凉。蹑履出北堂，寒露沾我裳。绿竹影重重，山花满壁墙。惟念双亲远，遥遥在故乡。”
二八
右录近代闺媛诗若干家，而敬以先慈遗句、叔母旧稿殿其后。庚子夏日录成，内人观之，叹曰：“平时亦有一句、两句诗，不能成首，奈何？”因自道其暂时归省，辄复言旋，涂次得句，勉成一首，自读而泣，余亦不乐观之也。其诗曰：“辞亲下高堂，归省苦未久。再拜欲有言，哽咽难出口。回头见阿嫂，一样为人妇。丁宁勤问视，我已违姑舅。岂不常辛苦，徒然操井臼。悠悠岁月驰，安得常相守。”诗成后月余日，岳母辞世；又数月，内人亦逝。心之精爽，见于吐属。若是人往言存，曷胜叹息？爰附志于卷末。亡妻氏孙，滕邑茂才随斋先生第三女也。
乩诗 附
一
家爱泉兄示余以彭城乩诗《送春》七律三首：“欲别东皇丽景空，忍将柔绿替危红。任浇芍药栏边酒，难挽秋千院外风。此去烟光疑梦里，向来花月付愁中。黄蜂紫蝶多惆怅，寻遍残香到绮栊。”“韶光浑似不曾来，底事匆匆却又回。绮陌罢催珠络鼓，琼林慵劝玉交杯。歌残子夜清江曲，佩失申椒碧汉隈。人自残春春不管，含情无语拨炉灰。”“无计留春只自怜，烟销烛灺思绵绵。寻侵梦雨俄三月，检点飞花又一年。车过西泠云似幄，舟回南浦水如烟。任他相赠情多少，廿四番风已惘然。”款云：“梅花主人”，不著姓名。按其辞义，大似近代名流之作。爱泉言梅花主人乩仙降于彭城，乃嘉庆辛未年事，一时和作甚多，不具列。爱泉又为余言：曾闻某处乩降，能诗，少年不信，袖一蕉叶求射覆，乩诗云：“袖内深藏一叶青，知君有意叩神明。夜来试听西窗雨，欠滴潇潇三两声。”
二
滕县吕仙阁内有乩仙诗笔石刻，余得拓木六幅，其傍应别有石刻记其原委，余未之见。乩笔草书，略似近人笔，款署“青莲”二字，意谓李太白也。诗七言绝句九首，漫为释文如左。“碧落头衔领侍郎，尚将诗酒逞清狂。绿章草罢三清字，侍女传呼进玉觞。”“天厨新赐郁金醪，玉宇无尘夜饮豪。天上秋深寒不禁，东华借与赤霜袍。”“黄芽已熟九还丹，欲换人间俗骨难。解得个中真法诀，只须一片白龙肝。”“紫璚宫阙五云中，琪树瑶花处处同。三十二天春似海，人间那复有东风？”“投壶帝女玉纤纤，银汉无波笑语添。却恐黄姑遥看见，当窗先下水精帘。”“瀑布飞流两白龙，石梁百尺架长虹。桃华流水寻常见，绕到天台便不同。”“鞭龙笞虎住昆仑，独剖元机孰共论？袖里青萍三尺剑，夜深长啸出天根。”“天根顶上即昆仑，水满华池石鼎温。一卷黄庭真诀秘，不教红液走傍门。”“杖挂真形五岳图，湛然心迹似冰壶。春来只贳余杭酒，不问蓬莱水满无。青莲”右诗首句“领”字，草书，颇异，或读“饮”字，非是。按《神仙传》：“沈义将飞升，有羽衣持节，拜为碧落侍郎。”又云：“王远以千钱与余杭姥相闻，求其酤酒。”此诗起结备用典故，非虚说也。璚，古文“琼”字，见《说文》。“元机”之“元”疑当作“玄”，或道书亦自有“元机”之说，未必乩笔犹知避本朝讳字也。石刻系嘉庆时邑令冯君潮镌。
三
道光戊戌十月八日，邹邑九仙山仙女降坛。时余患耳疾，内人亦伤鬓角，闻仙善医，往问之，女辈从听。仙假一田妇口中，应答如响，自成韵语，大女记其略，爰连缀于左。“我是女身不是仙，细为太太说根原。七岁访师入名山，修炼已经八千年。你家耳症风火缠，盍不早时讨灵丹？直待三月无其奈，举着药碗求神仙。仙丹服三次，可许保平安。太公本是刚强性，不能低心受烟煎。放着官职不肯做，归家看守数亩田。耳疾百日灾已过，不必忧虑胡儳言。人生居家须耐烦，难得白首常欢颜。切莫生闲气、起祸端，麦芒对麦芒，针尖对针尖。剥杂琐碎你休问，寻个替身你也闲。眼前守着一桂子，还有两个女花媛。儿女双双在眼前，你心喜欢不喜欢？头皮破损非小可，勤心保护一百天。莫吃长流面，莫用木梳缠，不用服药身自安。一家平安即是福，人生长寿最为难。此后常向好处想，夫妇商量过坦然。将来尚有时运至，看着贵子做高官。你家儒医非一世，我来结个香火缘。有心多与太太讲，只恐香头不得闲。官相怜，民相怜，官官相怜神相怜。旁边笑的老蓝花，只许闻之莫轻传。”仙语如此。“香头”，谓所凭妇；“蓝花”，谓村媪也。见称“太公”，实不敢当，亦不解何缘也。“儒医非一世”，谓余妇翁随斋先生及内兄右民世医。
四
右语酷似村偈，或巫妪伪托，本无足录，然实有此事，亦不可略。间与家爱泉共观之，相与一笑。爱泉因诵乩诗有极佳者，《咏萍限押梁字》云：“点点青青浮野塘，不容明月照沧浪。风吹雨逐沙泥上，燕子衔来绕画梁。”亦有极平常者，乩笔自称吕仙弟子申畅，能诗，旁人指韵限押，立成，略记一首：“烛彩辉煌酒醉魔，枯肠搜索为君歌。夜深忘却惊星斗，句里喜非诵弥陀。风到檐前金烈烈，人来座右玉瑳瑳。俄看杯中饮未了，颇嫌苏合著无多。”苏和，自注：油名。“陀、多”二韵，律法不合，或以为讥，余笑曰：“仙人诗，岂可以沈生弊法绳之？”
五
乩仙事有无不可知，要似有物以凭之。余时有异梦，非因非想，别有机缄，事亦有可记者。因乩诗、巫词，而附及之。甲申冬日，余方读书于琴台之侧，夜梦一文士衣冠而来，似有乞于余，余意已了然，即询之曰：“风雨十年，大江南北。不知天上修文客，头衔又添几个字？”客即应曰：“不南不北，风雨天黑。不知天上，漫道是修文客。”吟哦再三，意甚凄然，犹留一简而去。余视其简，乃言“孟子裔孙收葬贞女”事，醒而异之，即记于日功册尾。越乙未，有重纂《三迁志》之役。秋日，正册草具，又编辑杂事，忽异前梦，倘有幽贞未加阐扬者乎？为雨山博士缕述之，雨山曰：“不南不北，风雨天黑。此语大类吾黎仲山也。生为文士，死为才鬼，固宜托名贞女，殆不欲显言之耳。”因出其所藏诸家《哀黔黎》册子见示余曰：“是也。”即为序录。此事甚异，余梦时距黎生之没已七年，兹又在梦后十一年，孰主宰是？得非造化小儿弄我也？黎生事详于左。黎仲山，原籍贵州都匀府荔菠县，嘉庆癸酉科选拔贡生。戊寅，单车入都，于中夏日过邹，涉城河，山涨猝来，与一仆王姓半渡而没。邑侯边公检其行箧，有吟稿及琴谱各一、箫一，盖南中韵士也。谋之博士孟照亭先生，厝诸高阜，邮牒于黔，访其亲丁，四载绝无消息。照亭恐其湮没，为立石、题姓名，并命子弟以时取酒脯奠之。自作四韵以哀其才，同时作者十余人。附书于后。世袭经博孟照亭继烺元倡五律一首：“谁解升沉理，如君事可哀。功名微禄恋，辛苦异乡来。胆落涛千尺，魂招酒一杯。碣文留姓字，珍重为怜才。”邹邑明经董唯堂曾五古一首：“松茂柏亦悦，志士赍抱负。芝焚蕙应叹，游子须回首。嗟嗟黎仲山，文章移北斗。胡以太轻生，长河争渡口。过涉灭顶凶，有仆从其后。同为异乡魂，葬于河之阜。检视箧中藏，琴伴与诗友。如此风韵士，赋命何不偶？孤魂千里月，夜夜此相守。赖有阐幽人，立石墓之右。炷君一息香，酬君一尊酒。与君结义缘，地下君知否？”诸生杜小陵清平七律一首：“临流何处吊清修，云暗长河水气浮。姓字有人留短碣，文章无命振黔州。荒城日落秋天冷，古寺钟寒夜月愁。旅墓谁怜吟魂瘦，年年风雨响松秋。”右三家俱已作古，故详录之。外此，复有济州孝廉孙岚墅成冈楚辞一首，又七律一首；历城孝廉贾丹生辉山七律二首；滕邑诸生钟子衡季平、谢凌云鹏翔七律各二首；马爱泉元本绝句四首；江南阜阳候选府倅孟小然传缙七律二首；邹邑诸生董书门长枢《拟公无渡河行》一首；杜小鹤清和七律一首；并余拙作二绝句，俱不悉载。照亭先生季弟肆亭明经《奠黎生启》一篇，诸前后四首，录二绝：“曾记当年埋俊骨，倏然岁月又新春。自嘲尔我交成故，八载痴情白酒真。”“短碣题名字未湮，羁魂莫漫苦酸辛。他乡身后逢知己，地下如君有几人？”照亭先生令嗣雨山孝廉七律一首：“都匀拔萃负英才，琴谱吟笺妙翦裁。横命顿随流水去，惊涛敢为溺人来。风凄古庙寒诗魄，声断南鸿痛夜台。那得魂归荔菠县，徒然瘗旅有同哀。”雨山雅意，欲托南中诸友，返黎生之骨于黔，余更为征诗小引，亦附于此。“从来公无波河曲传，当奈匏有苦叶，诗美（邛？）须。兹来贡树于黔州，沦身湍水；幸遇翰林乎驺邑，义气凌云。风波如此不可行，示后车以永诫。词客有灵应识我，羡古谊之常存。今已星霜屡易，犹供斗酒与只鸡。皆由地主多贤，不计衔环之黄雀。适有客谈往事，若闻幼眇音声于时。仆本恨人，怕作穷愁诗句，实有生所共悲，宜载赓以同调。倘逢南土贤豪之士，泽能润枯，庶使世间缺陷之端，尽成完璧两美。知其必合，惟大力者负之而趋，众情可以毕宣。冀有心者闻之而动，共成善事，不惜苦言。
六
余自丁丑抱孔怀之痛，每梦见先兄语如平生，时示以诗文，惜觉后都不能了然于口。惟记一联：“照水云皆白，当花月自黄。”真幽冥语，读之增恸。又梦先外王父随缘翁说诗，有“青山坠虚潭，遥印空天碧”二句，亦不似平时语。友人王仙李归沈阳后，余曾梦渠吟一联：“心相心无相，眼波眼不波。”醒来漫以呓语置之。浃日，乃闻其赴音默默之中事，亦大奇。因黎生事又附及之。
《东泉诗话》
附册
类诗三 演韩诗 外传
演韩诗自叙
《韩诗外传》中多韵语，曩尝集之，得若干条。噫！此于古书何所发明，于读书者何所开悟？而某喜为之。舍贴括正业，孜孜于此，误用聪明，消磨岁月，亦既垂老无成矣。而循览之下，犹不释手，若有余味在其中者，诚不可解也。言念今昔，虽多误学，各从所好，仍不知悔。辄复缮录一通，俟好事者观之。
道光丙申九月丙子朔廿一日丙申，鱼台马星翼书于乐陵学舍
演韩诗四言四十首
一
古者天子，左右五钟。右则蕤宾，左则黄钟。左撞黄钟，天子将出；右钟皆应，马鸣中律。驾者有文，御者有数。立则磬折，拱则抱鼓。行步中规，折旋中矩。然后升车，大师乐举。入撞右钟，蕤宾有声。以治容貌，鹄震马鸣。裸介之属，延颈胥听。内皆玉色，外皆金声；然后升堂，少师乐成。
二
孔子鼓瑟，燕居暇日。有鼠出游，狸见于室。循梁微行，造焉而避。厌目曲脊，求而不得。感之于音，贪狼邪辟。参也致疑，赐也前席。伊谁知此，可与入德。
三
雉处中泽，五步一噣。终日乃饱，羽毛光悦。奋翼争鸣，其志自乐。置之困仓，饲以粟梁。羽毛憔悴，低头不鸣。夫岂不善，失志彷徨。
四
土为人下，功多不言。树得五谷，掘得甘泉。草木以殖，禽兽以蕃。生者立之，死则入焉。
五
岩岩者山，民所仰观。草木生之，万物植焉。四方取益，货财攸迁。出云道风，从乎两间。天地以成，国家以安。
六
水似智者，缘理而行。蹈深不疑，其勇益彰。似礼就下，似德孔明。又似知命，漳汸而清。天地以成，群物以生。国家以安，万事以平。
七
江之始出，可以滥觞。及乎巨津，其流汤汤。不避其风，不可以航。惟积众川，以成大江。
八
美包天地，惟德之名。福乎两间，而神竞清。敛乎太阴，散乎太阳。阴而不湿，阳而不亢。化调四时，配日月明。
九
智如泉源，行为表仪，是曰人师。智可为砥，行可为辅，是曰人友。
一〇
何谓六经？千变万化，其道无穷。何谓圣人？存其精神，以补其中。何谓先生？世人皆醉，此独先醒。
一一
乐在内者，有亲可谏，有子可怒。乐在外者，有君可事，有友可助。
一二
扬人之美，非道谀也；指人之恶，非毁疵也。与物周流，道之归也。
一三
日选于物，不知所贵。五藏为政，心从而坏。不知选贤，日从于物，动而形危，静则名辱。
一四
聪者自闻，明者自见。行不苟难，说不苟辩。同音相闻，同明相见。和者好粉，知者好弹。
一五
虽有利剑，不厉不断。虽有美材，不学不善。
一六
以管窥天，所见者小；以锥刺地，所中者少。
一七
良玉度尺，明珠径寸。水土不掩，其光十仞。
一八
茂林之茝，深山之兰。人莫见之，岂不芬焉？
一九
心有四肢，可以代理。四肢无心，几日不死。
二〇
有酒入口，舌出获咎。与其弃身，无若弃酒。
二一
爱其人者，及屋上乌；恶其人者，憎其骨余。
二二
夏不频汤，冬不数浴。非爱水火，适时用足。
二三
农人善艺，冬至必凋。庶人之戒，日日慎桃。
二四
兽穷则啮，鸟穷则啄，人穷则诈。善为国者，莫穷其下。
二五
治暴思仁，国乱思天。民之归仁，欢如父子，芬如椒兰。
二六
民困欲逃，猎者可喻。何知善走，瞻见指注。虽有良狥，不及狡兔。
二七
能渠善射，有名于楚。夜见寝石，以为伏虎。弯弓射之，没金饮羽。
二八
吞舟之鱼，不居潜泽；度量之士，不居污世。吞舟之鱼，可谓大矣。荡而失水，制于蝼蚁。
二九
以跖诈杰，势犹相敌；以杰诈尧，如卵投石。包羽赴火，以指挠沸。入则焦也，谁与共至。
三〇
稷蜂不攻，社鼠不熏，托者尊也。鱼厌深渊，而就干浅，乃就缗也。
三一
朝廷之士，入而不出，以为禄也。山林之士，往而不返，独远辱也。
三二
春树桃李，夏得其阴，秋得其实。春树蒺藜，夏不可采，冬得其刺。
三三
阴其树者，不折其枝；食其食者，不毁其器。愚民百万，不为有人。磐石千里，不为有地。
三四
君子之居，君子之游，晏如覆杆，绥如安裘。倏忽龙变，仁义沉浮。汤汤慨慨，天地同忧。
三五
小人闻道，其言斯苟，入之于耳，出之于口。譬如得食，既饱而呕，无益于肥，适见其丑。
三六
为民父母，其道如何？授衣以最，授食以多。法下易由，事寡易为。见人有善，欣然乐之。
三七
为父怀慈，必先严居。爰及束发，授以明师。冠子不言，发子不笞。听其微谏，无令忧之。
三八
为子如舜，因变顺时，大杖则逃，小则受笞。索而使之，日常在侧；索而杀之，未尝可得。
三九
吾师至圣，譬如天地。终身戴履，高厚莫喻。又如江海，渴饮攸赖。腹满而去，孰知其大？两手拜土，无益泰山；两手把之，亦无损焉。
四〇
昨日何生，今日何成。必念归厚，必念治生。日慎一日，完如金城。（此首原文也，特附于末）。
演韩诗五言三十首
一
水清则鱼喁，令苛则民乱。城峭则崩城，岸峭则崩岸。
二
山锐则不高，水径则不深。行磏则不广，抱石而自沉。
三
渊广者鱼大，主明者臣惠。眼观而志合，其中为之契。
四
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福生于无为，患生于多欲。
五
麋鹿在山林，其命在疱厨。人命有所悬，安行勿疾驱。
六
明珠生深泽，无胫而至国。士乃有足者，何患独不得？
七
鸟之可畏者，美羽而勾喙；人之可畏者，美辅而巧慧。鱼之可畏者，侈口而垂腴；人之可畏者，利口而辩辞。
八
观士有成法：达则视所举，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穷视所不为，贫视所不取。
九
官怠于有成，病加于小愈，祸生于懈惰，孝衰于妻子。君子察于此，慎终必如始。
一〇
患生于忿怒，祸起于纤微。汗辱难湔洒，败失不复追。谗行则害成，欲侈则行亏。不深念远虑，后悔将奚裨。
一一
造父虽善御，不可无车马；后羿虽善射，弓矢不可舍。大儒调天下，无地见功寡。
一二
目欲视好色，耳欲听宫商，口欲嗜甘旨，鼻欲嗅芬香。圣人之教民，必因其六情。
一三
有君不能事，有臣欲其忠；有父不能事，有子欲其从；有兄不能事，有弟欲其恭。
一四
重色而成文，累味而备珍。道亡则国亡，道存则国存。
一五
不宝径寸珠，所宝贤与圣。将照千里外，岂特十二乘？
一六
渊深则鱼生，林茂则禽归。君子明礼乐，众人之所怀。
一七
明镜以照形，往古以知今。前车既已覆，后车有戒心。
一八
乡者刈蓍薪，今者亡蓍簪。贤者不忘故，中泽有哀音。
一九
姜桂因地生，不因地而辛。女子因媒嫁，不因媒而亲。
二〇
笃行无善名，所友殆非人。虽有国士力，莫自举其身。
二一
始疑鸿鹄举，所恃惟六翮。若非鸿之力，安能举其翼？
二二
不逢时而仕，任事而敦虑。内不入其谋，外则为之使。
二三
诸侯藏于国，商贾藏箧匮。束帛而贺者，藏台烧亦得。短褐不被形，糟糠不充口。百姓乏于外，君仍大半取。
二四
慎言者不哗，慎行者不伐。天道示不盈，屋成必加拙，衣成必缺衽，宫成必缺隅。
二五
智则盗而渐，愚则毒而乱，穷则弃而累，达则骄而偏。入为乡里忧，出为宗族患。
二六
身莫贵于气，人得气以生。气非金与珠，亦非谷与缯。不可籴买得，不可求而赢。惟在吾身耳，保之则安荣。
二七
士处蓬户中，弹琴咏王风。有人亦陶陶，无人亦融融。
二八
不为安肆志，不为危激行。顺理而发言，矢志必公平。
二九
洋洋若江河，巍巍如泰山。钟期不失听，伯牙欲绝弦。
三〇
伪诈不可长，空虚不可守，朽木不可雕，情亡不可久。此首系原文
演韩诗杂言五十首
一
任重道远者，不择地而息；家贫亲老者，不择官而仕。君子矫褐趋，时当务为急。
二
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亲不俟。枯鱼衔索，几何不蠹？二亲之寿，忽如过隙。蠹读如蚀
三
往而不可还者，亲也；至而不可加者，年也。彼椎牛而祭墓，不如鸡豚逮亲存也。
四
欲知其子，视其母；欲知其君，视其使。鲍鱼不与兰茝同笥而藏，桀纣不与尧舜同时而治。
五
根浅则枝叶短，本绝则枝叶枯。故盈把之木，无合拱之枝；荣泽之水，无吞舟之鱼。
六
登高而远，见台榭不如邱山；临深而广，望池沼不如大川。
七
凤象何如？五采备举。鸿前鳞后，龙文龟体。戴德而负仁，抱忠而扶义。小音金，大音鼓，动合八风，气应时雨。揽何国而来下治？得凤象之五。
八
鸡有五德，可约而举。文则载冠，弄则傅距。仁得食而相呼，勇遇敌而敢拒。守夜不失时，其信又可许。
九
鸿鹄一举千里，所持者六翮。彼背上之毛，腹下之毳，减一把不足为损，增一把不足为益。
一〇
马鸣而马应之，牛鸣而牛应之。君子洁其身，而同类敬之。
一一
茧可为丝，卵可为雏。茧不得女工不能为丝，卵不得伏鸡不能为雏。人之性善，如茧如卵。
一二
丝本素也，假染则异。假之青青于蓝，假之黄黄于地。
一三
善射者不忘弓，善御者不忘马，善为上者不忘其下。
一四
弓调然后求劲，马服然后求良。士不信焉又多知，譬如豺与，近之则伤。
一五
虽有奚公之车，不能自驰；虽有莫邪之剑，不能自断。大车不绞，则不成其任；琴瑟不绞，则不成其音。
一六
五色有时渝，丰木有时落。物有盛衰，不得自若。
一七
高墙激下未即崩，流潦既至必先倾。草木根浅未即撅，飘风一至必先拔。
一八
四体不掩鲜仁人，五藏空虚无立士，民困饥寒未可御。
一九
爵高者人妒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怨聚之。
二〇
喜名者必多怨，好与者必多辱。安命养性者，不待委积而富。
二一
骄溢之君寡忠，口惠之人鲜信。居处齐则色姝，食饮齐则气珍，言语齐则听者信。
二二
立者言义，坐者言仁。疾言则翕翕，徐言则不闻。
二三
国有道，朝多贤。其风治，其乐连，其民依依，其行迟迟，其意好好，其马舒舒。泽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鱼。
二四
道之衰，多琦词。卵有毛，钩有须。出乎口，入乎耳。山渊平，天地比，齐秦袭。
二五
枯耕伤稼，枯耘伤岁。田荒谷恶，民饥籴贵。物有灾，不足怪；惟人妖，最可畏。邻人相暴，对门相盗。寇贼并起，死人满道。上下乖离，父子相疑。是谓人妖，乱必随之。
二六
君子避三端，可畏不可亵：文士笔，武士锋，辩士舌。
二七
君子有三言，可佩以终身。无内疏而外亲，无身不善而怨他人，无患至而后呼天。内疏外亲，不亦反乎？不善怨人，不亦违乎？患至呼天，不亦晚乎？
二八
世有三死而非命也。居处无节劳过者，病也；干上者、刑而侮强者，兵也。
二九
富贵而智，易为人恶。使人勿恶，其亦有故。贵而下贱，则众弗恶也；富而分贫，则穷士弗恶也；智而教愚，则童蒙者弗恶也。
三〇
贫如富者，知足而无欲。贱如贵者，礼让以自束。无勇而威者，恭敬而不失。终身无患难者，择言而出。
三一
与人以虚，虽戚必疏；与人以实，虽疏必密。实之与实，如胶如漆；虚之与虚，如薄冰之见昼日。
三二
少学而长忘，费在身兮；始交而中绝，费在人兮；己有功而轻负之，费在事君兮。
三三
侥幸者，伐性之斧；嗜欲者，逐祸之马；谩诞者，趋祸之路；毁于人者，困穷之舍。
三四
学而不已，阖棺乃止，播乎不知其时之迁矣。
三五
学非为通也，不敢玩日而愒时为。穷而不忧，困而志不衰。
三六
士有独善，安往而不得贫贱乎？授履而去，可楚可秦，亦可以骄人乎？
三七
疏食恶肉，不足旨也；驽马柴车，不足美也。可得而食，可得而乘，且犹不欲死也。
三八
君子易和而难狎也，易惧而不可劫也。温乎其宽大也，磏乎其廉而不刿也，超乎其有殊于世也。
三九
凡民以从俗为善，以货财为宝，以养性为己至道。民德如此，未及于士也。士行法而志坚，未及君子也。君子言行多当，未及圣人之至也。圣人何如？行礼节要，若性四支；因化之功，若推四时；天地得序，群物安居。
四〇
鲁庙有器，其理可师：满则覆，中则正，虚则欹。持满之道，抑而损之。一谦而四益，易义正如斯。
四一
江南之树名曰橘，树之江北化为枳。齐士入楚为楚人，土地之化使然尔。
四二
园中有榆，其上有蝉。蝉方悲鸣，螳螂在焉。螳螂伺蝉，曲劲欲攫，不知其后飞来黄雀。黄雀飞来何翩翩，不知童子挟弹丸。童子方欲弹黄雀，不知前有深坑后有窟。
四三
蔡人之子，弓人之妻，论射于景公之前，免其夫于齐。“凡射故必有仪：掌若握卵，手若附枝，四指如断短杖，右手发之，左手不知。”
四四
鲁监门之女婴，相从夜绩，而涕纵横。闻卫士子不肖，而甚好矣。女言之明且清：“忆昔宋向魋得罪而东行，其马佚（马加展，驏）吾园葵，使不得荣。于越攻吴，而鲁献女与往者，姊；道死者，兄。国之祸福，民之死生。今吾男弟三人，忧且废耕。”
四五
齐之牧者，遇金不取。爰斥延陵季子为皮相之士：“子何居之高而视之下，貌君子而言之野？吾上不仁诸侯，下不友大夫，当暑而衣裘，君疑取金者乎？”
四六
子路采薪，韫邱之下。谁与偕出，是惟巫马。陈有富人，处师氏者。脂车百乘，觞于此也。“勇士忽丧，勇发言一何鄙？使汝得此富，无复见夫子。”子期仰天叹，投其镰于地：“子倘试予欤？抑诚尔之志？”子路心惭，负薪先归。夫子援琴，以写其悲：“吾道不行邪，何为至于斯？”
四七
原宪居鲁，匡居弦歌，轩不容巷。子贡来过，杖藜出应门。正冠而缨绝，振襟则肘见，纳履则踵决。自称负非病，希世非吾学。歌商出金石，声沦于天地。锺筥有不爱，忘身而养志。座中绀衣客，逡巡惭而去。
四八
楚邱先生往见孟尝。春秋高矣，谓多遗忘。先生闻之，对曰：“否否！群谓我老，老于何有？将使吾投石超距，而搏虎豹，吾则死矣，何暇言老？若深计而远谋，出正词以当诸侯，吾始壮耳，又何老乎？”
四九
德行宽容而守之以恭，土地广大而守之以俭，聪明睿知而守之以愚，博闻强记而守之以浅。
五〇
独视不若众视之明也，独听不若众听之聪也，独虑不若众虑之精也。
演韩诗后自题
马星翼
韩诗存外传，亦足解人颐。隽永多余味，纷葩似古辞。
寻声如可绎，续胫已忘嗤。世有扬云者，还应复好之。
几年钻故纸，白首叹飞蓬。诗觉萌芽出，才难妙手空。
光阴流水似，著作镂冰同。録録因人事，奚论拙与工？
马星翼赞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