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深藏徐东的这座实验性小宅院,就曾令我一见倾心。
“这小四合院,明明是龙潜之地嘛,你没看出来?”记得那年拖我去赏房的,是北京一位贵美人,她爱死了这款叫润园的宅邸,“才万一套,哎呀呀。”然后捶胸顿足地回了北京。
作为万科的一场设计实验,砖墙合院的它,曾在全国夺得大奖。
十年过去,它变得悄无声息,可依然是我心中武汉最有气韵的中式宅院设计。听人说,几座位置最好的宅院,屋主都空置没住,渐渐荒芜……可惜了的。
(爬藤植物在这里生长得非常茂盛浓绿,阴翳之美)
谁能成为与它气质匹配的新主人?
上周,我收到消息,润园里萌发了一枚新芽:一位85后的湖北古董界“古二代”,把深处的一座院落,改成了幽静的文玩小筑,还能喝喝茶,吃吃饭。
走,去看看。
刚下了雨,高树浓荫的老砖巷道,湿润舒服。右侧的几家院子,青苔上墙,杂草丛生,果然是久未有人居住,依旧难掩当年的美人坯子。心中暗暗惋惜,明珠暗投。
比起当年炙手可热的新屋崭貌,如今更多了几分冷眼观世的斑驳沧桑,一份阴翳之美。
巷道深处,两扇铺了厚厚茅草顶的木门“吱呀”打开,一位披淡红纱衣的圆脸清丽女子,迎了出来。“欢迎来到清水山房。”
她就是这里的女主,名叫刘艳,爽快擅聊。
接下来的3个小时,她和我的畅快聊天,干货满满,等同于给我上了一堂超长版的私人古董鉴赏课。
小院三面合围,内里还含了一口“天井”。(注意,古董之旅从院子里就开始了。)
40多个大小不一的老石磨,用小推车,从窄窄的巷道里一趟趟推了进来。
在我眼里,老态龙钟的它们,只有大小、和凿眼数量的不同。在刘艳的眼里,它们是石种的不同,有着各产地的差异,红石,青石,白石。
在设计者的眼里,它们是一滴滴泛起涟漪的“水韵”。
进门地上一对“四狮报喜”,顽皮可爱。
旁边墙角一对盆景柱中间,种花的石盆长得奇怪,原来是一口清中期的香炉。
院子中央石桌旁的坐墩,是从五峰发来的几节木头,长蘑菇不说,居然还重新发芽了。
天井里,放了一口来自钟祥的汉白玉四兽头的古石缸。
玄关,一张明代的琴案。
别人家里要束之高阁、红布包裹、珍而视之的宝贝,在这里,都是稀松寻常摆设。这让我好奇,馆主何人?
一边在小院里溜达,一边和女主闲聊。
石雕、玉器、红木桌椅、佛教法器、绿松石、老蜜蜡……对于水深如潭的古董界,刘艳的广博见识,令这屋里的琳琅宝物都黯然。
(馆主夫妻,同对传统中国文化痴迷,一对璧人)
想要看懂古董,首先要看懂它们的主人——鉴定一个人的真伪,也很简单,一路深挖穷追猛问,总有破绽。
她回答得不假思索,逻辑清晰,涉猎广且深,你当面试试便知。
这姑娘究竟何人?
刘艳的父亲刘承杰,是武汉古玩界有口皆碑的“大行”(古董界对“大行家”的简称),沉浸其中30多年。
他的明清古石雕精品收藏非常可观,曾以一人之藏品,在徐东举行“明清古石雕展览”,精美绝伦,吸引了西安、江苏、湖南的石雕界大行们匆匆赶来。
(一侧的厢房)
刘老爷子在徐东古玩城有家老店,央视鉴宝栏目第一次来武汉,第一站就是去找他。那对康熙的五彩将军罐、明代崇祯的莲子罐,都是出自老爷子的店。
刘艳是他的独生女,从小酷爱古玩“这在湖北的‘古二代’中,蛮难得。”让父亲的宝贝们和多年的珍贵经验,有了继承者。
刘艳在全国的古玩圈里有个昵称叫“木糖”,她早在十年前就曾担任雅昌艺术论坛的版主,是全国珠友会的高管级会员。(后文都称她为“木糖”)
木糖曾在香港佳士得美术学院进修过“宫廷御用文玩”专业,学员可以进入到拍卖会的内场,上手观察拍品。
年在香港苏富比春拍会上,那枚刘益谦花2.8亿港币拍下的“鸡缸杯”,在拍之前,她就曾入内场上过手。
这机会,真是羡慕不来。
这小院,是她一位旅居海外朋友的空宅,木糖借用它做成一间古玩交流小馆,顺便提供个清净地,供大伙喝茶,吃饭。
进屋,边喝茶边聊。
屋内不算大,平米,被分割成了一个主体大厅,三处独立茶室,一处笔墨纸砚台案。
草席屋顶,麻绳捆灯,直接用民国的榆木老门板改成了大桌,连门上锈迹斑斑的把手也保留着。
这屋子叫清水山房,宋朝新中式的设计,出自木糖的丈夫万科之手。(这名字,纯熟雷同)
万科本是学建筑出身,也是一枚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痴迷爱好者,喜欢设计仿古家具和首饰,会做古体诗。
墙上一首本乐长老书写的“清水山房”的藏头诗,就是他所作。
“二十多件重器古董,是这屋里的主人。我是先把它们确定好舒服的位置,再开始想其它的中式元素的搭配。”
不用玻璃罩,不拉防护线,客人们可以贴近欣赏这些清代石雕上的花纹,摸摸那明代的案几,坐坐一百多年前的木椅。
他邀请了一位军旅书法家,直接把《心经》抄写在了墙上,有壁画的意思。准备好的玻璃佛龛,将是神佛所在。
古代瓷杯,看底款很重要,他干脆把它们搁在了玻璃架之上。
厅内的十把造型朴拙的仿“四出头”的官帽椅,是他的亲自设计,拓宽了座面,修改了弧线,坐起来更舒服。
万科喜欢“竹、木、石”,他把竹子锯断成一节节,挂在长廊的顶上,或是铺在院子靠窗的地上,竹筒里藏灯泡,夜里星星点点。
去过不少古镇,我脑子里的农村老石雕,都是造型简单、面目模糊的。
木糖这小屋的石雕收藏精美程度,好比官窑之比民窑。阴刻、阳刻、高浮雕、浅浮雕、镂空雕……
石雕分为照壁、柱础、户对。“进门应该有七件一套,可惜收不全了,能够成对已经难得。”
(主厅可用餐)
屋内有两对户对,一对文臣门前用,一对武将门前用。
先来看看文臣户对,图案刀工流畅,凸凹光润,“喜上眉梢”“马上报喜”等等传统图案,帧帧清晰耐看。
“老工匠,是用银锭打磨的。”“看这鸟的翅膀,在肩部会凸一些,在翅尾会内收。”
再来看看武将户对,“它是明代的,所以狮子的发型偏简洁,诺,你把它和旁边清代的小狮子比比看。”
难得见到这石鼓上,也是满面阴刻花纹。
正厅内,有一排品相完好、雕工各异的柱础,浑厚古拙(古人建宅防止木柱被潮气和地虫侵蚀)。其中,偏秀美收腰的,是女眷门前用的。
听说最好的石雕宝贝,还没舍得摆出来。“三层一摞,内有凹洞合璧,严丝合缝。”
镇馆之宝在哪儿呢?
木糖笑盈盈,一指正厅内的玻璃宝橱,“最白的就是。”。
佛像、海螺、绿松……柜子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看花了眼。我先是看到了一对羊脂玉的老镯子,够润;再扫一眼,难道是这串象牙?
她笑着打开柜门,小心地取出了一樽方玉印,气韵不凡“这是我们从瑞典的一场拍卖会上收回来的,盖子没有了,底座是原配的寿山石底座,猜猜是谁的印?”
这枚印已经干涸了数百年,很费力才能打开,端正刻有“朗吟阁”三个字。
“这是康熙赐给雍正的书房的名字,这枚玉章,是雍正称帝前的书房章。”
啊,原来是四爷的印。
那场拍卖会的拍品,来自一个古老的瑞典家族收藏,油画和中国瓷器古玩都有。
我第一眼看到的那对羊脂玉玉镯,也很有意思。
那是刘老爷子为独生女特意去收的,一个老婆婆家传,早年只肯卖一只,说是要留给儿子结婚。老爷子不甘心,诚恳地留下电话,说如果哪天另一只也想出手,请先联系我。
隔了很多年,忽然接到电话,那位婆婆又肯卖了。说因为给媳妇,媳妇不要玉镯,非要“三金”,她无奈只能用玉镯换钱去买。
哈哈哈哈,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兴致盎然,再来赏几件宝贝。
汉代的绿松石,是一串老珠子上剩下的联结件。
看过蜜蜡无数,来来来,参见一下明代的祖宗级老蜜蜡。
我用手机打光,内里藏有透亮的冰裂纹。
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聊到兴起,绵绵无绝期。
那天聊天的大致内容如下——
老爷子如何兴冲冲去十堰的绿松石产地“包矿”而最终错失;
木糖从小到大玩古董,吃得最大的一次“看走眼”的亏;
雕刻虚实结合那么多条龙缠在一起,怎么数龙;
两把长得差不多的椅子,怎么区分“苏作”还是“湖北作”;
古代中国的皮带和爱马仕的皮带,手工水平上差别在哪儿?
中国的几次大地震,都震出了哪些稀有的木材?比如金丝楠、乌木。
木糖你和你爹错过最大的“大漏”是什么?
……
好吧,料太多,写不完,我把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告诉你吧。
(馆内也有现代的大师作品,比如这樽千佛灯)
她有一次在香港的拍卖会上,看到一樽精美的石雕佛龛,一圈小佛围绕在大佛身边。起拍价2万港币,她刚想举牌,身边几个内地的朋友拽住她说,别拍,带不回去的。
那樽百万级身价的佛龛,最终以区区5万元成交。
等她回到香港朋友的住处,朋友哈哈大笑说,你傻啊你,你拍下来,就放在我家里,带客人直接来香港成交好啦。
(院子里的每一个小物,你要勤问,都有故事)
再来说老爷子。
90年代,老爷子曾遇到几个黄陂青年,用板车拖了几根老床腿进城,“特粗,还雕了漂亮的龙”木糖回忆说。
后来,要他们把所有拆散的零部件都带来,拼起来是一张满工的黄花梨老床,要价几万元。
后来这床落到了另一位同行手里,再后来就无法追踪去向。前几年佳士得拍卖,一张老料黄花梨的大床,多万元,品相还比不上黄陂那张。
这家对喝的茶,也讲究年份,10年的熟普,11年的生普。泡茶的水,用的是59元/小桶的秦岭山脉“真硒水”。
表扬茶点,馆主寻找到沙市胜利街,一户70多岁的爹爹婆婆老作坊的出品,直送武汉。绿豆糕、九黄饼,都没有掺杂西点的原料,传统老滋味。
(左边那只万字纹水盂,是日本淘回的古董)
小馆提供午餐和晚餐,预约制,独室独席,私密安静。
我在这家前后吃过两顿饭。第一顿,在主厅吃。
第二顿,换去了厢房吃。
请了一位荆州阿姨,主打荆州风味的家常菜,用的油和食材都不错。
她会用黄瓜和皮蛋打汤,还会卤软烂脱骨的好吃凤爪。
在民国桌上,对着窗外的满目青翠,继续听屋主讲故事。
男主有一家新中式设计公司,主打他擅长的中国文化范儿,“分店已经开到澳洲去了,接下来准备开到法国去,海外华侨们呼声高啊。”(文尾有他白颠疯是如何引起的哪个医院治白癜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