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科特遗嘱附言

年3月17日,被布罗茨基语誉为“英语文学中最好的诗人”的德瑞克·沃尔科特辞世,享年87岁。

德瑞克?沃尔科特(DerekWalcott),生于圣?卢西亚的卡斯特里,诗人,剧作家及画家,出版过戏剧集和多种诗集。他的诗因“具有伟大的光彩,历史的视野,献身多元文化的结果”而获年诺贝尔文学奖。

本期整理的这些诗歌来自不同的译者,根据颓荡的选稿风格,这里选编的大多是沃尔科特的抒情短诗,主要表现对身体、爱情、死亡和记忆等主题的思索。当然,为便于更系统地了解这个伟大的诗人,我们同时也整理了他探索和沉思加勒比海的历史、政治和民俗、风景等作品,尤其是在年,沃尔科特凭借古稀之年的封笔之作《白鹭》,被评委们认为是“动人的,技术上无懈可击的作品”、“会成为衡量其他诗歌作品的准绳”而获得英国艾略特诗歌奖。

通过网络检索,发现很多译者都翻译过沃尔科特的作品,但根据译笔各异,同一首诗也有不同版本,这里整理的诗歌仅凭审美喜好。虽网上流传不同译本,但我们始终认为:伟大的诗歌,永远不会在翻译中丢失。即便我们无缘感受他的母语系统,但至少我们还可以捕捉他的神韵。在这里,感谢所有译者付出的辛劳。

(编者按)

遗嘱附言

精神分裂,被两种风格拷打,

一种是雇佣文人帮闲的散文,我用它

来流亡。跋涉在月光下弯刀一样延伸数里的海滩,

我晒着月亮,让它烤着,

直到蜕去了

自爱这大海般的生命。

要改变你的语言,先得改变你的生命。

我无法纠正过去的错误。

浪花厌倦了天涯,自远方归来。

海鸥用生硬的舌头在搁浅的

渐渐腐烂的独木舟上方尖叫。

它们是夏洛特维尔的一片带有毒喙的云。

从前我以为,只要爱国就行,

但现在即使想这样,食槽里也没有我的位子。

我看到最聪明的人在腐朽成走狗,

仅仅为了一点残羹。

我已快到中年,

烤焦的皮肤

纸屑一样从手臂上脱落,薄得跟葱皮一样,

像皮尔·君特的谜语。

心里空无一物,甚至没有

对死的厌恶。我认识很多死者,

跟他们都很熟悉,性格也都相投,

连他们怎么死的我都了如指掌。当身上着火了,

肉体也就不怕地下的炉门,

不怕太阳留下的那个炼狱或者火坑了,

更不怕这个在云中出没的弯刀一样的月亮

把这片海滩烤成一页白纸。

它全部的冷漠不过是另一种狂怒。

阿九译

西班牙港花园之夜夜,黑色的夏季,将她的气息简化为一个村落:她身上带着深不可测的黑人麝香味,神秘有如汗渍,她的巷弄充满了脱了壳的牡蛎的气味,橘黄的煤炭,爪色的火盆。交易和铃鼓增高了她的热度。地狱之火抑或妓院:公园街对面水手们的脸如波浪般涌起,又随着海上磷光消逝;夜总会叮当有声像萤火虫穿梭她浓密的发间。强光刺眼的车灯,震耳欲聋的出租车喇叭,她自廉价的沥青油光中抬起脸庞仰望白色星辰,像城市,闪烁的霓虹,燃烧成为她注定成为的淫妇。破晓时分一名苦力驾着满载头部被乱刀截断的椰子的货车踏上归途。译注:西班牙港为英属西印度群岛千里达之首府。

飞白译

爱之后的爱

总有那么一天,

你会满心欢喜地

在你自己的门前,

自己的镜中,欢迎你的到来,

彼此微笑致意,

并且说:这儿请坐;请吃。

你会重新爱上这个曾经是你的陌生人。

给他酒喝,给他饭吃。把你的心

还给它自己,还给这个爱了你一生,

被你因别人而忽视

却一直用心记着你的陌生人。

把你的情书从架上拿下来,

还有那些照片、绝望的小纸条,

从镜中揭下你自己的影子。

坐下来。享用你的一生。

阿九译

新世界地图之一:群岛

这个句子的尽头,雨会开始飘下。

雨的边线上,是一张帆。

慢慢的,群岛自帆的视野消失;

一个种族对港口的信仰

也驶入了迷雾。

十年的仗打完了。

海伦的头发是一片乌云,

而特洛伊已是烟雨茫茫的海边

一只盛满白灰的火坑。

细雨渐密,像竖琴的丝弦。

一个目光阴沉的男子用手指扣住雨丝,

把《奥德赛》的第一行轻轻拨响。

阿九译

紧握着我心脏的那只拳头

稍稍松开;我大口呼吸

这份明快轻松,但它又再次

握住。我何曾没有爱过

这爱的痛苦?但这次它超出了

爱而达到疯狂。它有着

疯子一样的钳握;这是在嚎叫着坠入

深渊前,死死扣住

非理性的悬崖。

心啊,就这样紧紧地扣住。

这样,至少你还能活着。

阿九译

明天,明天

我记得那些我从未真切见过的

城市。有着银色静脉的威尼斯,带着

太妃般扭曲的塔尖的列宁格勒。巴黎。很快

印象派们会把阴影画成阳光。

哦!还有蛇环一样渐渐松开的海德拉巴的小巷

对爱过的人,天地就像荒岛;

它令人眼光蒙蔽,经验狭窄。

虽然精神快意,但心智却变得肮脏。

肉体在亵迹点点的衣被下浪费自己,

用杂志开阔着世界观。

门外有一个世界,但这多么让人心烦,

当你背着行囊站在冷冷的楼梯上

看黎明染红了砖墙,而在你开始后悔之前

你叫的出租车就带着一声笛响,

灵车一样缓缓停靠在你的路边,而你钻进车里。

阿九译

自勉

我住在水上,

一个人,没有老婆孩子。

我仔细研究过每一种可能性,

到最后才发现:

在黑水边,有一座矮屋,

窗子永远开着,

面向陈旧的大海。我们不会去选择这样,

我们只是本来应该怎样,就是怎样。

我们历经苦难,年复一年,

我们卸得下货载,却卸不下自己

生命的重负。爱是一块石头,

栖在黑水下的

海床上。此刻,除了真情,

对诗歌我一无所求,

不要怜悯、名声、医治。沉默的妻子,

我们可以坐下来,看黯淡的海水,

并在洗尽了

一切平庸和废品的一生中

活得像一块石头。

我要忘却情感,

忘却自己的天赋。这比生命中经历的一切

都更伟大,更艰难。

阿九译

死于大火的城市

那个煽情的布道者刚刚扫荡了一切,除了教堂上的天空,

我便在油灯下记述一个城市如何死于大火;

在蜡烛被烟熏得泪水充沛的目光下,我

想用比石蜡更多的话语,讲述铅丝一样崩断的信仰。

整整一天,我在乱石般的传说间走动,

街边的每一堵墙都像骗子一样让我吃惊;

被群鸟震撼的天空如此喧闹,所有的云都像

被劫的包裹,尽管是在火中,还那样白。

在基督走过的浓烟滚滚的海面上,我问,为什么

当他木质的世界不再管用时,人会哭得像一根蜡烛?

在城里,树叶是纸,而山丘是迭起的信仰;

对一个整日闲逛的男孩来说,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次绿色的

呼吸,把我以为早就僵冷了的爱重建一次,

祝福着死亡,还有这火的洗礼。

阿九译

波兰骑手

侧影画中,青灰马“死神”驮着少年提多,

沿着寸寸燃烬的白昼走进黑森林;

目力不再的父亲心中的爱子

正像丢勒的骑士跨着罗辛南特战马;

但少年愉人的英姿无法掩饰马蹄的失步。

勇士转过身去,朝着父亲

再次投去确信而坚定的目光,

这匹继承来的驽马准确无误地

驰向充满象征的森林,它时刻呼唤着

猛龙扈从的骑士赶赴那里长眠。

但骑术在暗暗嘉许着骑手,

这青灰而面无血色的战马虽然早已通体僵绝,

却仍以不死的姿态托起自己的凶手,

它清澈的目光静待着下一时代的解读。

阿九译

月亮拒绝着诗,我正在成为一首诗。哦,俄尔甫斯低垂的头在无声地嚎叫,我自己的头从它的云浪中抬起。慢慢地,我的体内长出一种声音,慢慢地,我成为一口钟,一个椭圆的、分离的元音,我成长,一只猫头鹰,一团光环,白色的火。我望着月亮发狂的形象在燃烧,一只蜡烛被自己的光催眠,我把我发烫的、正在凝固的脸转向分叉的山脉那座山扎进淹死的歌手。那冻结的凝视,那冻伤的、古典的石化。你没有为今年发誓不再写这样的诗?不再写关于月亮的诗?你为什么被懒散的恶魔牢牢抓住?你的寂静尖叫得这么快?

王伟庆译

安娜

(此诗献给安娜?阿赫玛托娃)

依然梦见,依然思恋,在阴雨连绵的早晨,你的脸蛋变成无名女生的脸蛋,莫非一种惩罚,既然有时,你屈尊微笑,既然微笑的嘴角已挂有宽恕。在姐妹们的围攻中,你是一件使她们感到欣慰的奖赏,她们的指控如荆棘将你团团困住,安娜,你犯了什么弥天大错,制造了什么伤痕?雨季滂沱而至,半年的时光已退去。时光的背脊仍在疼痛。小雨也疲惫不堪。二十年另一场战争已结束,贝壳在哪儿?在我们那黄铜色的季节摹拟的秋日里,你的头发却喷出火焰,你的凝视出没于无数的图片,时而清晰,时而朦胧,一切都在寻觅大同世界与大自然共谋复仇大计一切都在悄然昭示存在的真实,在每一线条背后,你的笑声凝固成无生息的图片。穿过你的秀发我走进俄罗斯的麦田,你的双臂垂落,像成熟的梨子,你诚然是另一片土地,你是麦田和水坝的安娜,你是瓢泼冬雨的安娜,是充满雾蔼和无情列车的安娜,是战争后方沸腾车站的安娜,从沼泽边缘,泥泞不平的浅滩上,消失,你是清新却突然变得苦涩的诗歌的安娜,是如今乳房丰美的安娜,是行踪未卜的大红鹤的安娜,是残留在针箍上苦盐味的安娜,是淋浴者微笑中的安娜,是黑屋子里的安娜,在发臭的贝壳中托起我的手,让我们向她的乳房起誓,她的眼睛清澈无比。你是全部的安娜,承受着全部的道别,你的胴体有个厌世的驿站,克雷斯蒂,卡列妮娜,大鼻子,郁悒不乐,于是从某部小说的书页中我找到了生活比你真切,已被选为他命中注定的女主人公,你知道,你知道。郭良译茨维塔耶娃报纸在安乐椅上老去,沙发昏睡在阳光的空虚中,海滨的房子内一张床保持着方格呢床罩的平整,镜子被划着一道又一道的十字叉,被顶扇影子般的扇片。焦渴得如同海滩,我步入厨房。我的干渴长进生锈的水龙头。从打开的冰箱中喷出的冷气表明白色的冰笞已从冰盘结壳到西伯利亚的森林。我喝着结霜的瓶中的水,自我放松,顶扇的页片在宁静中嗡嗡响着。我看见从消失了的衣柜卸下来的那扇门斜靠着,像一把提琴的琴面支撑在空间中。我把冰水放回,看见一列停在火车站的火车焊在冰雪中,圆圆的车窗的窗框,霜钩织着你的脸庞,在滴落的忍耐中,一只鸥鸟的叫喊溶化成一根冰柱。你从你书的门中溜出,穿着黑色的斗篷——你在雨中奔跑,像哭墙上陈旧的黑睫毛油,像瓷器碎在一个洋娃娃的笑中——你的眼睫毛用柯尔油抹得深黑。通过飞动的景色,酸橙或月桂的一片叶已学会了你的沉默,另一种语言。葡萄藤的手腕脉搏跳动吗?每一支绿色的卷须在你的喉咙里打卷吗?家蝇成对地嗡叫着在单人床上。啊,你的梯子般渐渐升高的云雀般的被打断的歌!海藻形的西里尔字母,是你生命的速记,鹞鸽的爪印是你的破折号和连字符,沙一样碎裂的木棍。这是暴风雨的季节,茨维塔耶娃,有些日子在下雨而大海低着头像一匹马一样站立或像一位姑娘俯身在洗脸池上,尔后,塞住的水管,突然用全力喷出所有的苦难。但在蔚蓝之外,有时一只海鸥叫喊着像褪色的浮木上的刺。上帝渐渐愈来愈远,愈来愈蓝,此刻,在散文的沙丘外,跑来了你小小的惊叹号的身影。海藻甩干了她的头发,玛丽娜?茨维塔耶娃,鹈鹕中断了自己的飞翔钉在十字架上;但那新娘般,环飞着的幸存者海鸥,满怀着她圣洁的感情这海滨的房屋,梳妆台,一个天蓝色的粉盒,地平线样的边字符,空白的墙——一份他们撕下了你的照片的护照,一座床头钟,不指示时间地嘀嗒着,一件你忘了黄色蝴蝶裙,从我的床单上抖掉的沙,枕头的坟冢,一滴海洋般的泪。太阳摇晃着它的鳞片。时间,那永恒的一半,像大海在一扇窗口,狂风吹动着你书页的固定的篷帆。沈睿译

奥麦罗:21章第3节“是什么?”她将丝衬裙晾上衣架,熟练地把它拧干。然后双乳移动。顺着她肩胛的溪谷,他的一腔怒气消失了,好比她纤小足迹慢慢晒干的手铺石子路上的肥皂水,月亮还在,月光渗过她的睡袍光滑如水,她骄傲的把脖子一甩。他看见翘起的灯芯在她黑亮的脸上发光,看见她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此刻影子摘下一只耳环,头歪向一边,微笑。它的心情不坏。黑影在镜子里审视牙齿,它把镜子朝双眼移近些。喧嚣结束了。村子里静得不得了,他听见星星叮铃像影子把耳环放下的声音。他转头面向墙壁。不管她是谁,不管她的喜悦多纯,他都无法再忍受了。出神的一刻过去,寂静中他感到心在隐隐作痛,看她从容地梳头,然后停下。亚吉利第一次目睹海伦的完成。第一次目睹她渴望美貌之外的一份宁静,超越那些本是无辜的脸庞所引起的无尽争吵无辜如航过黑树林的优雅的满月。那一瞬间,怜悯愤怒地填满亚吉利远胜过他的痛苦。云海拥抱宁谧,月亮穿着一袭白缎子色的睡袍站在他的面前。“到底是什么?”他说。“让你去作婊子?你给我滚去干何克特啊!驶过你身子的男人比驶过大海的独木舟还多。”恨的长矛无声地刺进她的胸膛,她却走到他身边躺下,他们就这样静静躺着,像月光下沙滩上的一对木头。听见无花果树的拥抱,他笑了,想到黎明的第一只公鸡。她摸到他的手握住。他转过身。她已沉睡。像个孩子。

奚密译

干季乡间红土色的午后总是安静而炎热,干燥的树叶偶尔晃动,有时随着聒噪的他们称之为“女人舌”的豆荚,午后的乡间,远山毫无声息而且晕晕然,但多半在午后乡间的中央我看见我的初恋,皮肤冒着棕色的热气,那么静,那么完美,那么不变,我还看见她走着,双手晒脱了皮,背后是静止的海杏仁树,她走向记忆中的海湾,站在小小的船坞上-就在那儿我曾以为我们永远不会死去而爱情将是收拢双翼的小白鸽,收拢的双桨和拍打冲蚀着岩石的海水在午后红土色的乡间。

奚密译

海滩余生饥饿的眼睛贪婪地吞吃海景,只为一叶美味的帆。海平线把它穿上无限的线。行动滋生狂乱。我躺着,驾驶着装上肋木的一片椰影,生怕增多我自己的脚印。吹着沙,薄如烟,腻烦了,移动一下它的沙丘。浪潮像孩子似的厌倦了它的城堡。咸的绿藤和黄的喇叭花,一个网缓缓移过空无。空无一物:充塞白蛉子头脑的愤怒。老人的乐趣:早晨,沉思的后撤,想着枯叶,自然的安排。阳光下,狗粪街了硬壳,发白如珊瑚。我们结束于土,开始于土。在我们的内脏里创世。细听,我就能听见珊瑚虫在营建,两个海浪击出一片静默。掐开一只海虱,我使雷霆爆裂。像神一样,我歼灭神性、艺术和自我,我抛弃已死的隐喻:杏树的叶形心。成熟的脑烂得像个黄核桃孵出它乱糟糟的海虱、白蛉和蛆,那个绿酒瓶的福音,被沙塞死了。贴着标签,船的残骸,握紧的漂木苍白而带着钉,如一只人手。飞白译

沼泽咬啮着公路的边缘,它是黑嘴轻轻哼着:“回家来吧,回家来……”在它粘滞的呼吸背后藏着一个字:“长”——长出菌类,烂,根上长满白斑。比藤的丛莽、采石场和晒裂的河床更可怕,它的恐怖曾使海明维的英雄难移寸步呆立于看得清的浅处。它开创虚无。穷人囚犯和黑人的牢狱。它的黑色情调每个落日取你生命之血的一个涂片。奇怪可怕的蜿蜒!红色树丛中每株树苗蛇一般弯曲,它的根淫秽可憎如一只六指的手,掌心里藏着背披青苔的蟾蜍,名叫“蟾蜍凳”的毒菇,烈性的姜花,血的花瓣,虎斑兰花斑斑的阴户,离奇古怪的鬼笔阴茎沿着唯一的路纠缠过客。深深地,比睡眠更深,像是死,太富于衰减,太窒于呼吸。在迅速注满的夜里,看最后的鸟如何仰喉啜饮夜色,野树如何滑同黑暗,与扩散着的记忆缺乏症一同变黑,渐渐进入虚无的边界,混合肢、舌、筋,成为一个结如同混沌,如同面前的这条路。飞白译

珊瑚这株珊瑚的形状与因它而凹陷的手掌对应。它的突然的空缺多么沉重。像浮石,像你的乳房在我手掌的杯中。海一样的冷,它的乳头粗糙如砂,它的毛孔像你的一样,闪着咸汗。空缺的身体撤走了重量,再没有另一个能像你光润的身体一样创造出如此精确的空缺,恰似这珊瑚石,放在案头发白的纪念品架上。它向我的手挑战去做一切情人的手从未体验的探寻:另一个身体的本真。飞白译

结尾事物不爆炸,它们只衰退,凋萎。像阳光从肌肤退色,像水花在沙滩涸竭,就连爱情的闪电也没有如雷的结尾,她死亡的声音像凋谢的花像肉体在冒泡的浮石上一切事物塑造着同一归宿直到我们落入包围着贝多芬的一片静寂。飞白译

终点我依水为生,独自一人。无妻儿相伴,我绕行过一切可能才来到此:灰蒙蒙水边的低矮屋子,窗户永远开向发霉的大海。这些并非我们所愿,但我们造就了自己。我们受苦,岁月逝去,我们卸下货物却卸不去家室之累。爱是一块石头安放在灰蒙蒙水底下的海床上。现在,对于诗我别无所求,除了真实的情感,不求哀怜、名声、伤口愈合。沉默的妻,我们可以坐看灰蒙蒙的水并且在平庸和垃圾泛滥的生活里像岩块般过活。我将忘却情感,忘却我的才能。那比庸庸碌碌的人生更伟大、更困难。

飞白译

群岛

在这行诗的末尾,雨将开始。

在雨的边缘,一片帆影。

慢慢地,帆望不见群岛了;

整个民族对港湾的信仰

驶进雾中。

十年战争结束。

海伦的秀发,一团乌云。

特洛伊,一个白灰坑

在雨蒙蒙的海边。

雨丝绷紧如竖琴的弦。

马永波译

鲁滨孙之岛一

小教堂的牛铃象上帝的铁砧把海洋敲成一块盲目的盾牌;点燃后,海葡萄慢慢地向金属般的热送去铜盘红色的、波纹铁的房顶在阳光中咆哮。一丝丝铜线般的空气在土地打开的窖上面扭动,象一个孩子眼里的地狱,这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下面,斯卡贝勒①朴素的方格呢在湛蓝的完美的天空下展开;我们享乐主义哲学的苍穹。贝塞尔和迦南②的心,向圣诗和赞歌敞开。我执着于上帝的礼物;我的父亲,上帝,已经死去。如今已过三十,我知道爱自己就是害怕被头顶上天堂的蓝色或脚下更粗犷的蓝色完全吞没。白天,艺术或酒精每一次损害大脑时,都闪过这种恐惧;惊恐如他的影子成为那个被抛弃的人。在这块岩石上,大胡子隐士③建造他的伊甸园:山羊、谷物、堡垒、阳伞、花园、安息日用的《圣经》,所有的快乐除了那种驱使他呼唤一个人类声音的快乐。在太阳边的伊甸园中流放,那正在腐烂的坚果,被浪花冲卷着成为他自己的也在腐烂的大脑因为他为天堂里没有同类而感到内疚因为一种天堂的宁静一棵棕榈脊柱的影子在他思想中建造龙骨和船舷。堕落后的第二个亚当他的邪恶的幼芽中隐藏着那天生便是异端的种子,他相信人们因为他们的信念而失败。工匠和被抛弃的人整个天堂都在他头脑中他看见他的影子在祈祷人间的爱,而不是上帝的爱。二

我们来到这里寻求峨螺中心宁静的安抚;逃离那激烈凶猛的争吵逃离厨房,那儿,思想象面包一样在水中解体,我们要让一轮盐的太阳把大海冲洗得粗糙如珊瑚,要象石头那样沐浴在风中,要象野兽或自然物一样纯粹。那虚构的职业的怜悯,那大概和诗的天赋一起继承下来的怜悯,同隐士的节俭一道靠信念生存,它把信任转向角落,把疯狂象面包一样贮藏起来,它的大脑是一朵夜间的白花,它在一间喝醉的、布满月光的房间里看见我儿子的头裹在床单里面,象一个被砍下来的坚果在泡沫中游荡。啊,爱,我们孤独地死去!那钟声载动我回到童年时光,回到灰色的木塔,回到丰收和金盏花,回到那些人身旁,一个残酷公正的上帝把他们抱在他蓝色的胸前,他的胡子是一朵舒展的云他抱走了我的父亲。骄傲,却犹豫不决,我再也不能回去。我的眼里已经没有地狱,也看不见天堂和人类的意志,我还没有掌握足够的技巧,那钟声不断撞击着我的根基。折磨人的太阳使我发狂,我站在我的人生高峰的旁边。在烘干的迷乱的沙子上我的影子伸长。三

艺术是世俗的,属于异教徒,他展示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瘸子伏尔甘④打造在阿基里斯的盾牌上的图案。在这些蓝色的变幻的墓边,在被那天堂的炉火扇动的墓边,但愿思想燃烧,直到它最后劈开,它的泥土的模子。现在,星期五的后代那鲁滨孙的奴隶的孩子们,一群小黑姑娘,传着粉红的玻璃纱裙子,无比自豪地走过冲上沙滩的波涛,她们的脚下,浪花象手鼓一样响起。黄昏,当她们回来做晚祷时,每一件太阳触摸过的衣服都将燃烧一件六翼天使的衣服而我从艺术和孤独中学会的一切,都不能象那不断穿过我们的铃舌一样保佑她们。

注:①英国靠近北海的一座城市。②贝塞尔是以色列发现方舟的圣地,迦南是摩西领导人民逃出埃及后定居的地方。③指笛福的小说《鲁滨孙漂流记》中的主人公,这一段的描写直接来自于小说,后来提到的星期五是鲁滨孙的奴仆。④罗马神话中的火神,他为阿基里斯打造的盾牌上有包括陆地、大海、星星和战争等景象的图案。

王伟庆译

白鹭

1

细察时间的光,看它能有多久让

清晨的影子拉长在草地上

潜行的白鹭扭着它们的脖子吞咽食物

这时你,不是它们,或你和它们已消失;

鹦鹉在日出时咔哒咔哒地发动它们的船只

四月点燃非洲的紫罗兰

面对鼓声阵阵的世界,你疲倦的眼睛突然潮湿

在两个模糊的镜头后面,日升,日落,

糖尿病在静静地肆虐。

接受这一切,用冷静的判决

用雕塑般的词语镶嵌每个诗节;

学习闪光的草地不设任何篱笆

以免白鹭被刺伤,在夜间呻吟不止。

2

这些浑身洁白,鸟嘴发红的白鹭多么优雅,

每只都像一个潜行的水壶,在潮湿的季节

茂密的橄榄树,雪松

抚慰咆哮的急流;进入平静

超越欲求摆脱悔恨,

或许最终我会达到这种境界,

在阳光下,棕榈叶像轿子一样低垂着

影子在它们下面狂舞。在我充溢着

所有罪孽的身影进入遗忘的

绿色灌木丛以后,它们就会到达那里,

一百个太阳在圣克鲁什山谷

上升又下沉,我的爱如此徒劳。

3

我看着这些巨树从草地边缘腾空而起

像膨胀的大海,却没有浪峰,竹林陷入

它们的脖子,像被绳子拴着的马匹,黄叶

从震荡的枝条被撕下来,雪崩般塌落;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暴雨骤降之前,

天空如同被浸透的帆布,在绝望地航行

风在乱纸中猛吹,完全笼罩了山峦

似乎整个山谷是一枚安然度过风暴的豆荚

而森林不再是树木,而是奔腾的海浪。

当闪电炸裂,雷声吱嘎作响如同咒骂

而你是安全的,躲在圣克鲁什深处的

一间黑屋里,电光一闪,当前突然消失,

你暗想:“谁会为颤抖的鹰,完美的白鹭

和云色的苍鹭,还有连看到黎明虚假的火焰

都感到恐慌的鹦鹉提供住房呢?”

4

这些鸟持续为奥特朋⑴充当模特,

在我年轻时,一本书中雪白的白鹭

或白色的苍鹭会像圣克鲁什翡翠绿的

草地一样打开,深知它们看上去多么美丽,

完美地昂首阔步。它们点缀着这些岛屿,

在河岸上,在红树林的行列或养牛的牧场里,

在池塘上方滑翔,然后在小母羊光洁的

脊背上保持平衡,或者在飓风天气里

逃离灾难,并用它们令人震惊的戳

啄出记号,似乎在它们神话的高傲里

研究它们是完全的特权

它们扑扇着翅膀从埃及飞越大海

伴随着法老的朱鹭,它橙色的嘴巴和双脚

呈现出安静的轮廓,装饰着教堂的地下室

随后它们展翅起飞,翅膀扑扇得很快,

当它们扑扇翅膀时,当然像一个六翼天使。

5

那永恒的理想是惊奇。

阴冷的绿草地,安静的树木,那边山坡上

的丛林,接着,一只白鹭白色的喘息使

飞行进入画面,然后用它笨拙的脚步

摇摇晃晃地站立,那么笔直,白鹭的象征!

另一个想法令人惊奇:站在树稍的

一只鹰,悄无声息,像一只猎鹰,

突然冲入天空,用那种和你相同的极度冷漠,

在赞扬或责备之上盘旋,

此刻它落下来,用爪子撕扯一只田鼠。

草地的事件和这种公开的事件是相同的,

一只白鹭惊奇于这个事件,高处的鹰在嗥叫

冲着一具死尸,一种纯粹是虐待的爱。

6

圣诞节这周过了一半,我还不曾看见它们,

那些白鹭,没有人告诉我它们为什么消失了,

而此刻它们和这场雨同时返回,橙色的嘴巴,

粉红的长腿,尖尖的脑袋,回到了草地上

过去它们常常在这里沐浴圣克鲁什山谷

清澈无尽的雨丝,下雨时,雨珠不断落在

雪松上,直到它使这里的旷野一片模糊。

这些白鹭拥有瀑布和云的

颜色。我的一些朋友,已所剩不多,

即将辞世,而这些白鹭在雨中漫步

似乎死亡对它们毫无影响,或者它们像天使

突然升起,飞行,然后再次落下。

有时那些山峦就像朋友一样

缓缓消失了,而我非常高兴的是

此刻他们又回来了,像记忆,像祈祷。

7

伴随着落入林中的一片悠闲的叶子

浅黄对着碧绿旋转——这是我的结局。

不久将是干枯的季节,群山会生锈,

白鹭上下扭动它们的脖子,弯曲起伏,

在雨后用嘴巴捕食虫子和蛴螬;

有时像保龄球瓶一样直立,它们站着

像从高山剥下的棉絮似的果皮;

随后它们缓缓移动,用双脚张开的指头和

前倾的脖子移动这么一只手的宽度。

我们共有一种本能,那种贪婪供应

我钢笔的鸟嘴,叼起扭动的昆虫

像名词那样吞咽它们,当它书写时

钢笔尖在阅读,愤怒地甩掉它的鸟嘴拒绝的食物。

选择是这些白鹭的教导

在宽阔空旷的草地上,安静而专心地阅读时

它们不断点着头,这是一种难以表述的语言。

8

我们在圣克罗伊一个朋友家的游泳池边

约瑟夫和我正在交谈;他停止谈话,

这次来访我本希望他会快乐,

喘息着指出,并非静立或阔步

而是固定在这棵巨大的果树上,一种景象使他震动

“就像某种来自博施⑵的东西,”他说。那只大鸟

突然飞到这里,或许是同一只鸟把他带去,

一只忧郁的白鹭或苍鹭;说不出的话总是

伴随着我们,像欧迈俄斯,第三个同伴

什么得到他,他爱雪,什么就会让它呈现,

这只鸟泛出一种幽灵似的白光。

此刻正值中午或傍晚,在草地上

白鹭一起静静地向高处飞翔,

或者航向海绿色的草地,如同一场划船比赛,

它们是天使般的灵魂,像约瑟夫的灵魂一样。

程一身译

注:

⑴奥特朋(Audubon,-),美国鸟类学家,画家及博物学家。

⑵博施(Bosch,-),德国化学家,曾获得年诺贝尔化学奖。

仲夏(选译)

I

飞机象一尾银鱼钻过云层的卷册——

那上面将不会留下我们经历之地的任何记录

不会有海水的明镜,不会有忙于自我增殖的

珊瑚;这些卷册不是正在消失的石头垒起的

大门,而是潮湿的文化中破碎的书页。

因而它们的羊皮纸上裂开了一个洞,在一片

巨大的阳光废墟之中,那座岛屿猛然显现:

它已被旅行者特罗洛佩和弗劳德1所知晓,因为它

一无是处。甚至连人都没有。飞机的投影

象鲦鱼穿过海藻一样从容地在绿色的丛林上

起伏。我们的阳光被罗马和你的白纸

所分享,约瑟夫2。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

都处于同一个年代。在城市,在泥浆中的殖民地

光从来没有纪元。在废弃的码头附近

在西班牙港3周围,灼目的郊区渐渐消失在词语中——

马拉瓦尔,迭戈马丁——航路漫长如同遗憾

教堂的尖顶渺小得让你听不到钟声,而

亮白的清真寺尖塔那尖锐的呼喊也无法

从绿色的村庄传来。下降的窗户在泥土

的书页之上轰响,甘蔗地沉入诗段之中。

名词们象鸟一样轻易地找到了它们的枝头,又象

一片白鹭的疾云一样掠过褐黄的沼泽。

来得太快了,这斜冲下去的家的感觉——

甘蔗扑向机翼,围栏;一个当滚动的机轮

不停晃动心灵之时依然站立的世界。

III

在皇后公园饭店,在那些天花板高悬的白色房间

我再次进入我最初的本地镜像。瓷盆里一条溜滑的

斜齿鳊,从去往巴纳塞斯山4的路上滑出。

我所写下的每一个词都走错了路。我不能

把这些诗行和我脸上的诗行连在一起。

那个在我体内死去的孩子已在凌乱的床单上

留下了他的痕迹,而那在瓷盆的排水孔上

漱口般低语的正是他微弱的声音。

走出阳台,我记起了早晨曾是怎样的景象:

它象弗兰西斯卡5《耶稣复活》一画中的

一个花岗石角落,冰冷、沉睡的底座

象希尔顿上方小小的棕榈叶一样扎人。

在满是露水的大草原,被马夫们轻柔地驱策着,

喷着响鼻,脚踝细嫩的赛马在训练:

它们的脚踝细嫩得象面包房里飘出的棕色烟雾。

汗水使它们的侧面变黑,露珠凝上了

整晚停在大街上的肥大的美国计程车的皮肤。

在被一条阳光的丝带标示出的漆黑的沥青巷道里

破屋陋室紧闭的脸被那句特拉埃尔内族6的谚语

——“黍米是初始和不朽的谷物”——以及卡罗尼

的甘蔗地所触摸。携带着整个燃烧的夏天

一阵和风漫步到船坞下面:大海由此开始。

VI

仲夏打着猫的呵欠在我身旁伸着懒腰。

唇片上沾满灰尘的树木,在它的熔炉里渐渐熔化

的轿车。炎热使得流浪的杂种狗踉跄而行。

议会大厦被重新漆成了玫瑰色,而环绕

伍德弗德广场的围栏仍是正在锈去的血的颜色。

卡萨罗萨达7,阿根廷的心境,

在阳台上浅吟低唱。单调的火红色灌木林

用中国杂货店上空的表意文字

拭刷着潮湿的云层。烤箱般的巷道令人窒息。

在拜尔蒙,忧伤的裁缝们盯着破旧的缝纫机,

将六月和七月紧密无隙地缝合在一起。

人们等待仲夏的闪电就象全副武装的哨兵

在倦怠中等待来福枪震耳的枪声。

而我是被它的灰尘、它的平淡,

被给它的流放填满恐惧的信心,

被黄昏时分带着蒙尘的桔色光晖的山峦,

甚至被臭气薰天的港口上空

象警车灯一样转动的领航灯所养大。至少,

惊骇是本地特有的。象木莲花的淫荡的气息。

整个夜晚,一场革命的吠叫象哭号的饿狼。

月亮闪得象一颗丢失的纽扣。

码头上黄色的钠的光芒随后登场。

在街上,在昏暗的窗户下,碗碟碰得叮当作响。

夜晚是友善的,未来象明天任何一个地方

的太阳一样凶狠毒辣。我能够理解

博尔赫斯对布宜诺斯艾利斯盲目的爱:

一个人怎样去感受在它手中膨胀的城市的街道。

VII

我们的房舍在排水沟近旁。塑胶窗帘

或廉价的张贴画把黑暗的事物藏在窗后——

被踩踏的缝纫机,照片,小圆垫上的

纸折玫瑰。门廊的围栏旁立着一排红色洋铁皮。

供人通行的高度恰好是他们的门的尺寸,

而这些门通常和棺材一样狭窄,有时

在它们的细木条上还刻着小小的半月形。

山峦没有回声。甚至没有废墟的回声。

一片片空地连同草坪上的椅子在打盹。

人行道上的任何裂缝都是由世界的第一张地图上

最初的错误:它的边界和权力,所造成。

用一堆红色的沙子和种子,以及焚烧过的土地上

被遗弃的砾石,一片鲜活的丛林得以展开它

野番薯和芋头的绿色的大象耳朵。

如果你愿意的话,从矮墙上跨过的一小步

会让你想起一段用它的葡萄藤催促着你的脚步的

童年。这是所有漂泊者的土地,这是他们的宿命:

他们越是漂泊,这个世界就越是开阔。

因而,无论你流浪到多远,你的脚步

都会廓开更多的孔洞,象网在扩展——

你怎会突然想起托马斯?凡格罗瓦,

你怎会      来点卡亚*,此刻要来点卡亚,      此刻要来点卡亚,      因为下雨了。——鲍勃·马利当小巴播放马利的摇滚歌曲,那美人悄悄地哼起叠句。我可以看见光线在她脸颊上游移并照出它的轮廓;如果这是一幅肖像你会让强光部分留在最后,这些光使她的黑皮肤变得柔滑;我会给她加一个耳环,简单的,纯金的,以形成对比,但她没戴任何首饰。我想像一股浓烈而香甜的味道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仿佛散发自一只安静的黑豹,而那个头就是一个盾徽。当她望着我,然后又有礼貌地移开视线,因为凝视陌生人是不礼貌的,这时她就像一座雕像,像德拉克洛瓦一幅黑色的《自由领导人民》,她眼睛里微鼓的眼白,雕刻似的乌木嘴巴,身体结实的重要部位,一个女人的重要部位,但就连这个也在黄昏里逐渐消失,除了她轮廓的线条,和那凸显的脸颊,而我暗想,美人啊,你是世界之光!我不止一次想到这个句子当我在那辆十六座位的小巴上,它穿梭于格罗斯岛与市场之间,那市场在星期六买卖结束后留下木炭似的粗砂和抛弃的蔬菜,还有喧嚣的酒馆,在酒馆明亮的门外你看见喝醉的女人在人行道上,结束她们的一周,忘掉她们的一周,悲哀莫过于此。市场在星期六晚上停止营业时还记得煤气灯挂在街角柱子上的晃荡的童年,以及小贩和人流熟悉的喧闹,而点灯人爬上去把灯盏挂在柱子上,接着又去爬另一根,孩子们则把面孔转向灯盏的飞蛾,他们的眼睛白如他们的睡衣;市场在深陷的黑暗里关闭着,一些影子在酒馆里为生计而争吵,或为喧腾的酒馆里正式的争吵习惯而争吵。我记得那些影子。小巴在渐暗的车站等待乘客慢慢坐满。我坐在前座,我不赶时间。我看着两个女孩,一个穿黄色紧身胸衣和黄色短裤,头发里别着一朵花,在平静中渴望着,另一个不那么有趣。那个黄昏我已走过了我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个镇的各条街道,想起我母亲,想起她的白发被渐浓的薄暮染淡,还有那些倾斜的盒形房屋,它们似乎就靠挤得密密实实而撑住;我细看过那些半开着百叶窗的客厅和黯淡的家具,莫里斯安乐椅,摆着千金藤的大桌,还有一幅平面印刷的《圣心基督》,小贩仍在向空荡荡的街道兜售——糖果、乾果、黏巧克力、炸面圈、薄荷糖。一个头巾上戴著一顶草帽的老妇提着一个篓,一瘸一拐向我们走来;在别处,在一段距离外,还有一个更沉重的篓,她无法一起拿。她很慌张。她对司机说:“Pasquittezmoiaterre,”她讲的是土语,意思是“别把我搁在这里”,用她的历史和她乡亲的历史说,就是:“别把我留在土地上”,或换一下重音,就是:“别把土地留给我”(来继承);“Pasquittezmoiaterre,神圣的公车,别把我留在土地上,我已经累坏了。”小巴坐满了不会被留在土地上的浓重的影子;不,这些影子会被留在土地上,还会被辩认出来。被抛弃是他们早就习以为常的事儿。而我已抛弃了他们,我知道在海一样无声的黄昏,男人们佝偻在独木舟里,橙黄色灯光从维基海岬照来,黑船在水上,而我坐在小巴里,我的影子永远不能跟他们其中一个影子凝固在一起,我已离开了他们的土地,他们在泛白的酒馆里的争吵,他们的煤袋,他们对士兵、对一切权威的憎恨。我深深爱上窗边那个女人,我多想今晚可以带她回家。我多想她拥有我们在格罗斯岛海滩那座小屋的钥匙;我多想见到她换上一件光滑的白睡衣,它会像水一样倾泻在她胸脯的黑岩上;多想就这么躺在她身边,挨着有煤油灯芯的黄铜灯盏的光圈,在寂静中告诉她她的头发就像夜里一片山林,她腋窝里有涓涓河流,告诉她如果她要贝宁我会买给她,并且永不会把她留在土地上。还有其他人。因为我感到一种会使我流泪的强烈的爱,和一种荨麻般扎我的眼睛的怜悯,我怕我会突然泣不成声就在这辆播着马利的公车上;一个小男孩透过司机和我的肩膀细看前面的灯光,细看乡村黑暗中疾驰而来的道路,小山上亮灯的房子,和密集的星星;我抛弃了他们,我把他们留在土地上,我把他们留下唱马利悲伤的歌,这悲伤真实如乾燥的土地上雨水的味道,或湿沙的味道;他们的友善,他们的体贴,以及在小巴前灯照射下的礼貌告别使小巴充满温暖。在喇叭声中,在音乐的呜咽声中,他们的身体散发强烈的香味。我多想这小巴永远继续行驶,多想没人下车,没人在灯光照耀下道晚安,在萤火虫的引领下踏上弯曲的小路,走向有灯的家门;我多想她的美进入木制家具体贴的温暖里,走向厨房那惬意的搪瓷盘的格格响,走向院子里那棵树,但我要下车了。在翡翠酒店门口。休息室将挤满像我一样要转车的人。接着我将走上沙滩,伴着碎浪。我下了小巴,没有道晚安。晚安会充满难以表达的爱。他们坐在小巴里继续赶路,他们把我留在土地上。接着,小巴走了几米,停下来。一个男人从窗口呼唤我的名字。我走向他。他拿出什么东西。是一包从我口袋里掉出来的香烟。他递给我。我转身,藏起眼泪。他们什么也不要,我什么也不能给他们除了我所称的这“世界之光”。

黄灿然译*注:卡亚(kaya),指优质大麻。

赞赏

长按







































白癜风可不可以根治
治疗白癜风的最好方法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webgamepower.net/wmys/8063.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